“得公子,本王真如虎之添双翼。若将来能登得至尊之位,一统北方,必与公子携手共享这天下。”拓跋祁真诚地说道。
金雁尘无甚动容。
历来君主潜龙之时,尤其是有一群虎狼弟兄与之相争时,最爱与自己的部下推心置腹,许以前程。
当时情意真挚,恐怕是连自己都信了的。
可是谁又敢在龙跃之后去索要这份承诺呢?
听信了的人最后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搁往日金雁尘或许会笑笑,即使心里不当一回事,面上也总要表些感激,然今日他实在没这心情。
“三皇子还请早做打算,”他站起取了挂在墙壁上的黑色氅衣,面无表情说道,“某先告辞了。”
拓跋祁与金雁尘同出,看着那一袭伟岸健长的身影走在风雪长街上,风满貂裘雪满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今日是什么期?”他问身后的扈从。
“廿八。”扈从答道。
***
这段出城的路上很荒凉,净日少人行,连啄食的寒鸦也无一只。
一个破落院户的的坍塌矮墙上,坐着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小姑娘,棉衣破旧,正鼓腮吹一只陶埙,有时能吹响,有时不能。
小姑娘懊恼地把埙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摆弄,嘟囔道:“是不是坏了?”
听见马蹄踏雪的声音,抬起头,眼便有些直。
“你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吗?”她问已快要走过的男子。
金雁尘转头,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咧开嘴对他笑,眉眼平平淡淡,却不想有好看的酒窝。
“我的埙吹不响了,你能帮我看看吗?”
金雁尘默站了一会,走过来,接了小姑娘递来的埙,与她并坐土坯墙上。
小姑娘忙抬袖子把土砖上的积雪擦了擦。
那埙确实坏了。
时人已吹九孔埙了,这埙只有六孔,还损了两孔,一孔糊了松脂,以小姑娘的息长的确很难吹响。
他抬手折了头顶一截枯瘦树枝,刮去附在陶埙上的脏物,又掏出帕子来擦。
小姑娘眨眼看着,只觉得这人好生讲究。
她们这儿的人都不用手帕,东西脏了,用粗麻布一抹。
那帕子可真是好看,又软又滑的样子,绣了一枝白色的梨花,还有梨花的香气,沁凉沁凉的,让人疑心是雪的味道。
然后她就看见男子抬手,埙在他唇下吹响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手也好看,嘴也好看,那埙叫她摆弄许久了,又旧又破的,现在也好看了。
小姑娘一时都有些呆了。
正常的六孔埙能吹出来七个音阶,现如今金雁尘用这只破损的陶埙只勉强吹得出五个音,还有两个是破音。
少了起伏调与转合,古老的曲子仿佛更显出它独有的韵味来,古朴沉郁,吹乱了风吹乱了雪,吹出来天地间一片苍苍。
小姑娘不懂乐,但听得心里难受。
“这是什么曲子?怪好听的。”小姑娘说道:“就是听了怪难受,想哭。”
“《燕燕》”,金雁尘说道。
北国原是游牧民族,从盛乐迁都平城,受中原文化浸润也才几十年的事情,民众说话做文章并不避君主讳。
小姑娘兴奋地问,“是燕子吗?两只燕子?”
又说道,“燕子回来了,春天就来了。”
她按了按足趾上的破洞,把顶出来稻草重新塞进破棉里,抱怨道,“下雪天真是让人讨厌。”
“是燕子飞走了。”金雁尘兀自望着远方天空,这个方向朝南,他的眼睛却穿透不了千里的风雪,看见遥远洛阳城里那只盛妆红衣的“燕子”。
“……不会回来了,也…不会有春天了。”
“啊?那你管冬天的神仙吗?”小姑娘连忙推他,“那你快走快走。”
她忽然停住了。
她看见了好看神仙眼里有一滴眼泪,不知道是不是天太冷冻住了,没有流出来。
真是奇怪,神仙都只用一只眼睛流泪的吗?
小姑娘这么想着,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大概是想看自己能不能做到。
但她实在是不喜欢哭,就算了。
“燕子会回来的。”小姑娘指着前方两棵榆树之间张拉的晾衣绳,认真说道,“我不骗你!就在那根绳上,早上一起来,打开门看到燕子,春天就来了。”
金雁尘没有拂陌生小姑娘的善意,但也没说话。
“我真的不骗你!”小娘娘沮丧说道。
“燕燕,是一首诗。”金雁尘说道,“讲的是一个哥哥送自己妹妹出嫁的故事。”
“那不是高兴的事吗?”小姑娘说道:“我哥哥总说我嫌死鬼,吃得又多,天天盼我长大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