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室内骤静,先前不觉的风吹树叶声,蛰虫鸣叫声,还有隔壁芷言哄小儿的呢喃声……俱都清晰起来,透窗纱传入。</p>
穆典可俯首小口喝汤,不紧不慢地。</p>
因要哺喂小儿,她总比常人饿得快一些,有夜间饮食的习惯。</p>
白底蓝花的汤匙磕同色碗沿,瓷碰瓷,其声清透,听在屋中另两人耳中却声声如闷雷。</p>
从小所受教养让常怀璇感觉自己不应该呆在这里。</p>
可是穆典可没有张口让她出去。</p>
屋里三个人,两个长辈,但一直是穆典可在掌控局面。</p>
这场谈话会进行到什么程度,金采墨会说出些什么,其实都是在穆典可预料中的。她特意把自己叫过来,明显就是想让她听到——本不该让她这个外人听到的,金穆两家的私隐。</p>
“我认识穆沧平,比你娘要早。”金采墨终开口。</p>
那时她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少女,对身后一众追求者皆不屑一顾,直到在渭水河畔遇到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p>
他们一众少年伴时常聚在一起谈诗文,论刀剑。他对她多有照顾,她以为他对自己动了情。</p>
结果后来,她领他到家里做了几回客后,他告诉她,他爱上了她的妹妹。</p>
她的妹妹,江湖第一美人,也是家中最受宠的幺女。</p>
父亲初见穆沧平后,明确表达了对他的不喜,要自己少与他来往。</p>
可是后来妹妹要嫁,父亲也就允了。</p>
出于骄傲,她没有纠缠,甚至连自己那一段未曾破土便已夭折的心事都没有向人提起过。</p>
后来,嫁给了对她一往情深,甘心为她等待了六年的苏鸿遇。</p>
可是心里落了怨。对妹妹不喜,与家人不亲。</p>
“本该是你的对吗?”穆典可说道。从前只是猜测,还是初次接触故事的真貌。老套,不及常奇说的那些故事半分跌宕有趣。</p>
金采墨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她多年的怨也就怨在此处:原本属于她的,被金怜音抢走了。</p>
“你这么想没有错。如果没有我娘,一定是你。以穆沧平心机之深,目的性之强,极有可能你与他的相遇,都不是偶然。可后来为什么不是你呢?都是金家的女儿,娶谁不是娶?为什么要冒着与你撕破脸的风险,冒着一个都得不到的风险,非要换一个人呢?”</p>
这个问题,金采墨没有想过。或许想过,不敢承认。</p>
因为她只是一把梯子,金怜音才是心上的人。</p>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值当抢来抢去还念念不忘!”穆典可吐出来一块鸡骨头,继续勺鸡汤喝,已经是第二碗了。</p>
“你比从前刻薄许多。”金采墨说道。</p>
“许是从前傻,觉得你还有药可救。”穆典可自嘲地笑了一下,道,“你在清明时节跑回来扫墓,能让我发现,那自然也逃不过穆沧平的眼。要是有从前金家的旧部想对你施援手的,你最好不要去牵累人家。今年五月,我会和穆沧平再比一次剑,你去看看,就知道自己杀不杀得了他了。要是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太荒唐,临死前还想做点有用的事,最好绝了这些蠢念头。”</p>
“什么是有用的事?”金采墨深觉茫然。</p>
她已经没有家了,夫家亡,娘家亡,唯一在世的侄子厌极她。还有一个支撑她活下去的复仇的念头,却是凭她之力此生都够不着的云端梦。</p>
穆典可站起身出去了。</p>
她所以在长安城多停留三天,等待金采墨的出现,又肯听她说这么多话,是觉得常怀璇应该听一听。</p>
若不是为了与她无血缘亲,却疼她如亲孙女的爷爷,她根本就不想再看金采墨一眼——她从不正视自己的问题,一错再错,却都是让别人付出代价。分明就是自私。</p>
“你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问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