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相反。我是在北方长大的南方人。”
“您有一个奇怪的名字。”
“您熟悉的东西其实不多。”
常凯申皱起眉,额头布满了清晰的皱纹,他小心地对待李广元说出的每一个词。他在琢磨更深一层的意思:
“还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是市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李广元叹了口气,大度地微微一笑:“不,另一个是伟大的作家。难道姓氏能决定一个人的本质?
“在广播电台播送命令的那个播音员是画家的亲属吗?”
“不知道。”
“如果我们那个疯子下令在百科全书中写上‘伟大的科学家出生于一个贫苦家庭’的话,我现在手里也有‘回敬’的武器了。”
“你们可以制服一个疯子,可这里的疯子太多啦,今后要让他们不去想象出敌人是不可能的。无论是什么人,最好牢牢记住,苏鲁人使国内见不到了黄油,而泰国人则是造成大批失业的罪人,博土是这一类伟大理论的发明家。”
“您想对我进行宣传?李广元。”
“不是宣传,而是反争取。”
“不恰当,遗漏了一个逻辑上的环节。您在对我进行反争取,所以给您的中心发了密电但他们显然对我这种间谍不感兴趣。说得不错,主要薄弱点在于缺少实用主义马克思主义者,他们你们依靠精神公式生活。你们应当同建立友谊,他们也认为,精神决定生活象你们的大胡子导师所证明的您用转入您户头的那些钱干什么用呢?
想写份遗嘱吗?说实话,我会按吩咐转寄的。顺便问一下,您的在哪里?”
“你说错了”李广元加以更正,“她是我的妹妹。”
“为什么要说谎?也许您忘了自己的话?您对那个人说过,这是同您的整个生命联系在一起的女人。”
“顺便问一下,她怎么样?”
“很好。她诚心诚意地为我工作。一个很有才华的间谍。”
“她把我在延安的接头暗语交给您啦?”
“当然。”
常凯申笨拙地点上烟,看了看表:“李广元,我让了您一步。时间过去了。在暗堡时我给这里打了三次电话。我等了很久,但是现在完了,我的储备用完了。”
“套车要花很长时间,但走起来速度很快。也许我们该再等一等?”
“那么您写吧。我准备尽可能地等待。但是您要写把一切都写出来从最早的时候开始写,所有秘密接头地点,识别暗语,您的户头,联络方式,领导人姓名。我必须把我们未来的助手培养成您的样子。要明白我的意思您是独一无二的人,所有的人都对您感兴趣。”
“我不会这样做。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做,常先生。”
“哪里哟,我为您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一切,我必须帮助您。”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拍拍门。司机、勤务兵走进屋里。常凯申叹了口气:“把他铐上,小伙子们,堵住他的嘴,别让人听到叫喊声。”
李广元合上双眼,不让常凯申看到他的泪水。
但是他感到带咸味的泪水迅速从脸上流下来。他嗅到了泪水潮四呼的味道。他眼前浮现出了妻子娇柔的面容。妻子站在码头的栈桥上,人们从四面八方拥挤她,而她握着自己的小巧的皮手夹,显得那样孤立无援。他的心被爱和忧伤之情撕裂了。尽管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但生活不曾使他同别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好象是一种令人满意的报应,早上醒来,他看到的总是她的面容。也许每个男人都是如此。他的心中只留下了初恋的回忆。他带着这个回忆生活和死亡。他诅咒与她在栈桥分手的邢一天,泪水在她脸上簌簌流下。但她面带着微笑,因为她知道,他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他只是有一次无意中对她讲过,可热恋的人什么都会记住,甚至是一件小事
医生走了进来,干练地打开手提箱,取出注射器,从小金属盒里拿出药瓶,敲掉瓶颈,注射器里抽满了药水,医生把针头粗鲁地扎进李广元的脖子,甚至没有用酒精擦皮肤。
“不会感染吧?”常凯申问,他贪婪地看着褐色的液体流入李广元体内。
“不会的。注射器消过毒。他嘛。”医生朝李广元点点头,“皮肤是干净的,有一股橙子香皂的昧儿。”
拔出针头,医生没有在针眼涂药。他迅速收起自己的家什,啪的一声把手提箱锁上,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常凯申。
“可能还会需要您、”常凯申说,“我们碰到了特殊的试验对象,一针恐怕不管用。”
“对他够用啦,”医生说。李广元十分吃惊。医生的表情十分平静。他仪表堂堂,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两只眼睛普普通通。脸仔细刮过。他也许有孩子,可能还有孙子。为什么这些要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集中在人们身上,集中在世界上呢?怎么能在白天干可怕的违背天性的事情,而在晚上教导孩子尊重长辈、热爱母亲。
“他们要问你了,”李广元心中想。他感到一种火热的东西慢慢地在体内扩散,好象是治疗神经根炎的日本镇痛剂进入了血液里。起初感到热乎乎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开始感到软弱无力的平静。疼感消失了,他感到心满意足,希望有个老朋友坐在床前,讲一些琐碎小事,最好回忆那些亲近的人,‘他们要提问了,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要回答他们是因为勤务兵对你说过的在他们身上试用的麻醉剂在起作用吗?你要不慌不忙地回答他们。你去回忆延安,你记得自己的城市,记得很清楚,它活在你心里。你回忆你初次在那里遇上了你的心上人。在餐厅,反间谍处处长走到她父亲的桌前,你认识了些人。你要回答你乐于回忆的事情,听到了吗?尽量别着急。你是个可怕的急性子的人,要更多地学会控制自己,要捏在手心里,不时地放慢速度。
唉,脑袋嗡嗡直响,多么可怕而难以忍受的声音,好象有东西在里边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