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味道一经确定,任是再忍,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小婢女看到白锦玉的眼眶里汩汩流出眼泪,吓得惊慌,急忙用手绢为她擦拭。但刚抹干净,新的眼泪就又落了下来,每一颗眼泪都饱满沉重,在极静的夜里简直落珠有声。
白锦玉心头也很慌乱,因为无力,眼下她连转头埋进被子都做不到。她也知道在旁人眼中她这眼泪掉得离奇,苏丽华要怎么解释吃东西吃得流眼泪?
她极力地克制自己,可偏偏越克制这眼泪反而就越汹涌,只是一道菜而已,但却将她深埋心底的思念全部被勾出,脑中隆隆全是翠渚。那绿竹猗猗黛瓦粉墙,那里的人,闻宴、闻铃、山长、还有求学的师兄弟子……
小婢女彻底被白锦玉的样子吓到了,果断丢下手中之物,起身朝门外奔去。
门一打开,一些夜风跟了进来,小婢女急呼呼在门口向人说了几句,下一刻,凤辰就踏了进来。
见了凤辰,白锦玉一下不哭了。
对着陌生的婢女,她多少有些肆无忌惮,即使婢女疑惑,她也可以不回答。但是对着凤辰,她不敢再哭,因为担心不知道怎么解释。
小婢女俯身帮她把湿漉漉的脸蛋重新擦干,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空间里再容不下别人,便请求退出去,凤辰默可了。
平息了抽泣,白锦玉定了定心绪,才有些难为情地向凤辰看去。
他已经换过一身干净的襴服,恢复了一以贯之的颐雅,只是宝蓝色的衣服,白锦玉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右臂上白色的包扎。
白锦玉惊道:“你受伤了?”浑然忘记了自己刚刚哭什么。
凤辰没回,于床边坐下,端起盘筷。
白锦玉心中掠起一阵自责,方才竟没有注意他受了伤,还让他背了那么久,连忙道:“殿下,快把东西放下吧,别端了。”
凤辰没有依言放下,只是专心地剔着鱼。
白锦玉凝视着他的右臂,想起迎春楼里那帮凶神恶煞的辣手,不敢想象他这绷带下面会是怎么样个伤口。不禁问到:“痛吗?”
凤辰手下一滞,喉结轱辘了一下。
良久,道:“痛。”
这个字一出,二人都怔了一下。白锦玉是真有些出乎预料,毕竟刚才凤辰刚刚一敌几十,神勇得吓人。
而凤辰也像是颇为意外,至于为什么,白锦玉就不知道,也不敢猜了。
二人四目相对,有一丝说不明的尴尬,白锦玉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这么晚,哪里来的鱼啊?”
凤辰不答,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她的嘴边,道:“有就行了,吃吧!”
白锦玉看着给自己喂食的凤辰,宛如玉人,不由牙齿咬了咬内唇,支支吾吾道:“殿下,你不用喂我吃吧,你这样……我觉得……”
“觉得如何?”凤辰眉间微蹙,仿佛已经知道白锦玉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白锦玉弱弱地说:“觉得好折寿啊。”
凤辰沉沉吸了一口气。
白锦玉微声央求道:“殿下,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已经受伤了,就不要再动手臂了,你让别人来吧,那小姑娘被我吓跑了,叫黄姑来也可以,啊?”
“亥时已过,黄姑已经睡了。”
白锦玉道:“那麻烦她起来一下。”总之,不劳烦凤辰就行。
凤辰道:“她陪奈儿睡了。”
白锦玉“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乖地张口吃了凤辰夹来的鱼肉。
只是这鱼肉,真的太催泪。尽管十分抑制了,但隐隐还是很想流眼泪。白锦玉也察觉自己掩饰不好,只得临时编排道:“这鱼真好吃,好吃得流眼泪,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
这么显而易见的托词,凤辰当然没有理会。他低头又夹了一块无刺的鱼肉放在白饭上,连同饭一起喂给她,缓缓道:“这个新厨子是南方人,庐安人士,离你小时候住的庐州很近。”
闻言,白锦玉愣了半晌,继而松了口长气。
她一时竟然忘了,苏丽华也是在庐州长到八岁的。所以,苏丽华吃到故乡之物,流出眼泪也是可以说通的。
当即,她释然一笑,道:“我说呢,味道这么熟悉的,不错……红烧鱼里放咸菜的确是我们……我们那里的做法。”
七年了,虽然她常常想念翠渚,但是都觉得是那是远在天边的人和事,而眼下,这一口鱼肉,却将她生生拉回到了真实,她似乎感觉离翠渚好近好近。
白锦玉咬了咬牙,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中像闪电划过:等可以抽身了,她要回一次翠渚!哪怕被发现了,被架着轰出山门也不怕!!
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都很震动,这么多年来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这么想着,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凤辰放下碗筷起身走出。白锦玉看着凤辰放下的东西,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吃,不,是被喂了两碗饭。
凤辰在外面和人说了几句话,不多时又阖门回到了白锦玉床边。
深更半夜,加上那人的步履身形,白锦玉心中对来人已经明了,道:“是谢遥吗?”
凤辰道:“是,他已经将琳琅交给圣上了。”
白锦玉点点头,端详着凤辰,问:“殿下,你之前在宫中那样阻止圣上,还搬出了以前六王爷读书的事情,是不是就为了让圣上不要一怒之下取消科考啊?”
凤辰颔首,道:“你又知道了?”
“我聪明啊,”白锦玉囫囵道,咽完了口中的东西,又小心地问:“那现在……圣上应该不会取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