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不准备大肆操办夏至节,但是北州大都护府还是举办了一次宴会。
对北州来说,夏至比起新年更象是一年的真正开始,这场宴会规模比起上次的欢迎宴会要小,菜肴也不过相当,但是热闹程度却是胜过了上回。
而且此次受邀的人,当初的武将们多不在,倒是文吏数量有所增加。
赵和在傍晚时分准时来到都护府前,这次在门口迎接他的仍是郭英。
只不过郭英面上有着明显的不愉。
他深深盯着赵和,皮笑肉不笑地道:“赵郎君在馆中做得好大事业。”
赵和扬了扬眉,不解地道:“少君何出此言?”
“听闻赵郎君在馆中种圃,这不是若大的事业么?”郭英道:“此时北州风起云涌,犬戎虽然暂退,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赵郎君不思为我北州出力,却去学着农妇种菜,显然是将种圃看得比军国大事更重啊。”
赵和原本与他一起并肩往里走的,听他这样说,停下脚步,转脸正色道:“少君此言大错。”
郭英噗的一笑:“还请郎君指点,郭某之语错在何处。”
“少君看着这天空中的星河么?”赵和指了指天上。
郭英抬起头来,仰望苍穹。
此时天色入夜,虽然北地夏天夜晚来得迟,但是天色渐暗,空中的星星已经显露出来。
七八颗亮星点缀于天穹之中,仿佛在眨着眼睛。
“郎君何意?”
“此时少君所见者,只是这七八颗亮星,但到得夜半时分,天色全黑,那么银河横贯天空,星穹之中,群星闪烁,大多数都是那些看上去并不怎么亮的星星。”赵和仰着头:“若以沙场征战而胜为这亮星,那么农耕种圃、放牧纺织便是这些不怎么亮的星星,亮星固然显眼夺目,这些并不耀眼的星星却也是这帝国星穹不可或缺的存在。”
不等郭英反驳,赵和又道:“前线将士固然是浴血奋战,可后方农妇,献出丈夫、儿子,送别阿兄少弟,于日下耕作,于夜中纺织,若非她们,前线将士所食何来,所衣何凭?少君只将军略当作军国大事,却忽视这些,实在不该。”
郭英面色涨红,辩驳道:“我并非此意,我如何不知道农牧纺织之重要,我只是,我只是……”
他正想着如何说话,赵和突然转脸向他一笑:“少君只是心中有气,想要发作罢了。”
郭英一愣,紧接着便听赵和又道:“为人上者,不可轻易发作无名之怒,少君精研兵法,当知此事。”
说完之后,赵和迈步向前,竟然不再理会郭英。
郭英迟疑之中,赵和已经迈出七八步,他这才回过神来,心中大怒,却不好再说什么。
而且他心底在愤怒之余,隐隐确实有几分惭愧。
赵和说的没错,他只是心中有怒气,想要找个由头发作,却又不好直接,但以赵和种菜之事嘲笑他。结果,赵和的辩术胜他数倍,连消带打,不仅未受其辱,反而还教训了他一顿。若深思赵和之意,其中不无告诫:就算是在郭英自负的军略兵法之上,郭英也远算不得胜任,更何况治理北州这么大的事情?
且不说郭英胡思乱想,赵和入内之后,原本以为这次宴会又是一次剑拔弩张的过程,但出乎他意料,大约是郭昭有意安排,那些个平日里叫嚣得最凶的将领,比如说韩罡等都没有在场,在场的大多是文官,掌握军权的也就是霍峻等数人。
众人对他都甚为客气,而且都有意回避了郭昭将在今夜做出北州最后决定的事情,纷纷讨论起北州这边的物产与中原的异同。若只从面上看,这次晚宴可谓宾主尽欢,而郭昭本人,也未在宴会上宣布什么事情,只是在宴席过半之后,他又以尚有余事为借口,提前离席而去。
赵和对此不以为意,反正从霍峻给他带的话语中看,郭昭今天肯定要拿出主意来。
又过了片刻,郭英一脸不高兴地走了过来:“赵郎君,伯父有请。”
赵和明白,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起身来,跟着郭英出门,到得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向着樊令他们使了个眼色。樊令与阿图停止饮酒,目光四处乱瞄起来。
一时之间,宴会之中竟然有些冷场。
而就在此时,代替郭昭主持宴席的段实秀起身离席,追了两步到了赵和身边,他凝视着赵和,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赵和也点了点头。
两人此前几无交集,但此刻对方释放出善意来,赵和自然不会拒绝。
点头之后,赵和再走时,眼角余光看到霍峻也走了过来,神情端肃,向着赵和拱了拱手:“赵郎君。”
赵和停下回礼:“霍将军。”
“无论结果如何,还请赵郎君念在我们这些去国游子支撑不易,多多担待。”霍峻道。
赵和笑着点头。
郭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一切都等伯父做了决断再说,赵郎君,请移步,勿令我伯父久等!”
赵和此时自己不会去怪他失礼,当即又向霍峻、段实秀拱手,然后迈步上前。
宴饮之处,距离郭昭的书房还有段距离,从长廊中行了过去,大约有一百二十步。赵和听着脚下木板的咯吱声响,原本平静的心渐渐有些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