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见她,屠墨初都要等上许多个日日夜夜。这几乎是他所有的期待,为了一面的相见,他可以忍受无尽的孤独。
他不想惹她难过,天知道他多想对她好。可是很多东西,她无法正视,却是他心中的顽疾。
景琳也舍不得走,她每次见他,和他等待了同样久的时间,他们见一面不容易,经不起吵架消磨。她的声音带着女儿家的柔软,“那这次原谅你,以后不许说那样的话,不然再也不原谅了。”
屠墨初声音微哑,“好。”
景琳这才伸出嫩生生的胳膊,抱住屠墨初的脖子,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你怎么这么气人啊。”
屠墨初抿唇不语,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偷偷怀着她不懂的珍惜与难过。他轻吻她的耳朵,景琳觉得有些痒,破涕为笑。
景琳时而会好奇心比较重,“你刚刚为什么生气难过?”
屠墨初在她面前鲜少显露情绪,他很会迁就人,他说出伤人的话,肯定是被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
屠墨初不愿骗她,可是在她面前,又无论如何也无法谈起残缺与欲望。他只是沉默不语。
景琳想了想,小声问:“你不喜欢我这样穿吗?你如果觉得不好看,我就不穿了,好不好?。”
屠墨初喉咙干涩,轻声道:“不是,很好看。”
到底还是单纯,景琳得到夸奖,很快忘了先前的不愉快,“你也好看。”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最好看。”
屠墨初笑了笑,心中的怜爱难以言说。
他夸她是出自真心,她看他只是因为情感作祟。他现在这副落魄的模样,无论如何也当不起小姑娘一声“最好看”。
屠墨初不会以自己的准则要求她。每个人只年轻一回,他没有办法陪她走过大学时光,但他希望她有自己的生活,不用因为他顾忌什么。
他第一次这样抱着她,男人的胸膛宽阔,哪怕两年牢狱之灾,也没有办法抵消之前多年的锻炼,他的肌理依旧结实,抱着她毫不费力。
说实话,景琳有些新奇。她并不记仇,也不容易生气,生完了气,更加热爱生活里让人幸福愉悦的美好。
这个男人敏感,他小时候坐轮椅被她看见,脸上都会不悦,现在抱着她一同坐在轮椅上,对他而言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景琳的脸颊埋在他的胸膛,不禁欢喜,忍不住羞涩的笑。
探监时间结束,景琳不得不离开。屠墨初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第一次心怀忧虑。
钟学禹问:“屠墨初,有心事?”
“没有。”
“得了吧,咱们朝夕相处也快三年了,你小子今天敲代码停了十多次。你也别把我当外人,我犯的错比你严重多了,还得在里面待个十来年,不会把你这点破事说得天下皆知。我算算,你明年就要出去了吧,今年都第三年了。”
放风时间屠墨初并不喜欢和人交流,然而今天他思虑太重,看着这位为了女儿进监狱的前辈,开口说道:“我怕我给不了她未来。”
钟学禹开解道:“话不能这么讲,我们搞生化的,穷都穷不到哪里去。你说你,你是干嘛的啊,电子科技和软件开发,未来是信息时代,你脑子那么好使,简直是移动金库,给你家小姑娘造座金屋都没问题。而且以你的科研能力,出去就是妥妥的科学家啊。”
钟学禹见屠墨初沉默,又道:“你看看现在的大学生,除了书本知识还会什么?他们想当科学家,读完本科,还要考研深造继续读到博士,期间不停发表论文,取得一定学术成果,才配得上科学家称号。你呢,四年实战,你造出来多少东西,你清楚,国家也清楚,你出去后和同龄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屠墨初看了钟前辈一眼,紧咬着牙,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纠结的问题是,如果他要娶景琳,过日子总得有……有夫妻生活吧。他能给她最纯粹的爱情,宠她一辈子,可是对他来说,脱下衣服裤子,比让他去死都难。
童年的事是笼罩在他头顶的巨大阴影。母亲和父亲在房间里吵架,小小的他在门外亲耳听到那个最亲的女人提起他残肢时的恐惧。屠墨初是方兰芝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果这个女人都害怕他厌恶他,何况是琳琳呢?
四岁的时候,屠墨初相信方兰芝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男子汉不哭,长大了腿就会长回来,重新变得完整。可是稍微大一点,他就明白了,他这辈子只能这个样子。他可以练拳,练肌肉和身材,然而哪怕残肢天天按摩,还是会逐渐变得萎缩难看。
他自己看到都觉得丑陋不堪,又怎么给漂亮天真的小姑娘看呢。
琳琳不懂这些道理,钟前辈作为一个正常健全的男人,和妻子在一起时也不会有这样的顾虑,所以他们都不懂他的挣扎和痛苦。
然而屠墨初今天看到景琳,除了一如既往的惊艳,还有年少时那些错乱香艳的梦境,和醒来后无比痛苦的羞愧。
娶一个人,要对她的一辈子负责,光给爱有时候是不够的。可是这些心事,对谁讲都不合适,到头来只能他一个人忍受钝刀子割肉的苦楚。
屠墨初放不下,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不应该只顾眼前的利益和快活。这也是他不想碰景琳的原因。
若她有一天明白了,他连正常的生活都不能给她,就知道他有多糟糕。越深爱,顾虑越多,甚至怕她露出一点异样的目光。
屠墨初常常会想,她要是不那么漂亮就好了。她有着诱人美好的一切,却让他觉得离她更加遥远。
正常人不会懂。懂的人却不可能同外人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