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里一片寂静,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严昱实在忍不住了,打破了沉默。
“你可愿意告诉我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向还靠着甬道壁发呆的仡濮问道。
“发生了什么?呵呵。”仡濮发出了笑声,僵硬的脸上却没能露出对应的笑容,看起来诡异极了。
“你们这么想知道,告诉你们也无妨。”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是在说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当年,我独自一人向北引开追兵,想着若以我一人之死,能为其他人拼出一条生路,便算是不负此生了。”
“我拼死杀出了重围,九死一生,重伤之后,被一个道士所救,在他的道观中躲了半年,待得伤愈想要离开道观,返回洞壁之时,却得到了云飞叛主投敌的消息,都说他带人围剿洞壁立下大功,加官进爵,好不风光!”
他嘲弄地说着,“想云天一生忠义,化为魂祭都要守护先主,怎么会生出云飞那样软骨头的儿子?我听了这个消息,愤怒不已,便去刺杀云飞,可他深居简出,守卫又极为森严,几次三番都是无功而返。”
“最后在一次刺杀中,反而是我身受重伤,我不甘心就此身死魂灭!大仇未报,叛徒未除,开天镜没有找到,还丢了鸿蒙镜,我无颜去见先主,也无颜面对洞壁那些枉死的冤魂。”
仡濮的脸上似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为了能长久地活下去,我背弃誓言,习了蛊苗禁术——还魂术。在弥留之际,我让姓谢的道士将我的魂魄封在玉石之中,待他为我寻到合适的宿体,我便可以借助还魂术还魂。”
“很快,他就为我找到了一具尸体,只可惜,尸体的机能退化,骨骼僵硬,保存期太短,腐烂得太快,每个尸体用不过两三日,便要更换,我要去刺杀云家的人,那些行将腐烂的尸体,根本成不了大事!”他叹了口气。
“不过,后来因缘际会!那谢老道,居然找到了一个天然聚气的宝地——长生谷,也就是你们去过的荷叶镇。在那里,尸体的腐烂速度会被大大延缓,但是只要出了镇,就还是一样,于是,我们开始试着使用活体还魂...”
仡濮闭上了眼睛,“他负责寻找宿体,我负责施术。一开始,我们只能侵占一些老弱病残的身体,再随后,渐渐找到了窍门,我们发现那些开了灵觉的引子的身体更容易被侵占,和魂体也更容易结合。”
“并且!”他睁开了双眼,“使用活体还魂之后,我们可以自由地出入荷叶镇,和活人一样,不收任何限制,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千百年来,我用了很多引子的身体,去刺杀云飞和他的后人...”
他看了一眼云家叔侄。
“你不用自责,云家在假意投诚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千百年来,云家建了很多疑寨,不断变换居住地,却仍然被各色人等追杀,其中不乏有洞壁后人。云家死了很多人,一代又一代,没有人抱怨过,也没有人后悔过。”
云伯安以为仡濮心中难过,忙出言安慰,“先祖唯一觉得歉疚的,是当年留在洞壁的亲人,不知道他们的下场是什么样的。也许受尽歧视虐待,也许被尽数处死,也许会和其他洞壁人一样憎恨叛徒...”
他低下头,眼中隐有泪光。
严昱看着云家叔侄,心里突然开始有点佩服云家了...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啊,背负了敌人的怀疑,也背负了自己人的猜忌,很像是战争时期腹背受敌的卧底,真相永远只能藏在心中,背负叛徒骂名却有口不能言。
要跟敌人斗智斗勇,要找叛徒,也要找同伴,要暗中保护洞壁,还要防备着,随时可能会命丧于自己人之手。在这样的环境中,千百年来不改初衷,这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念支撑。
“云家留在洞壁的那些人,被处死了。”官云衣眼中滑出泪水,“在收到云家带人围剿洞壁消息的那一天,全部被处死了,官家的先祖也是在那一日被送出洞壁的。”
静默的气氛在甬道中蔓延,压抑极了,让人想放声大叫。
良久...
“看来我确实是误解了云家,但我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会有什么自责愧疚之心。”仡濮站起身来,脸上确无半分内疚之意,一副执迷不悔的样子。
“云飞和我,都做出了选择,既然选了,就百死不悔,纵使无人理解,纵使与天下为敌,我们也会走到底。千百年来,我的双手沾满血腥,侵占了无数人的身体,还封印了他们的魂体为我所用。只要能帮我延续生命,助我完成我要完成的事,不管是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认为是值得的!”
“此行,是千百年来最好的一次机会!我必拼尽全力拿到开天镜,挡我者,无论是谁,都只有死路一条。”他阴沉着脸,眼神扫过所有人,他看起来坚毅又可怖。
“也只有这样,才不会负了那些死去的亡灵。”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先把我师兄的身体还回来!”黄士季冷着脸,从怀中抽出数张黄符,指尖分点,黄符便绷直射向仡濮,仡濮冷哼一声,竟然躲都未躲,那黄符接触到他身子的那一刻,瞬间迸发出火光,竟燃着了他的衣服。
仡濮伸手拍了两下,把火苗拍灭,黄士季见黄符对他竟毫无用处,大惊失色。
“你师兄本就是被你师父献祭给我的宿体,你要报仇应该去找你师父。”仡濮冰冷的目光看得黄士季心中一凉。
“你胡说!”黄士季虽知自己不是仡濮的对手,心中却万般不甘。
“我说过了,谢老道负责寻找宿体,我负责施术,我想要报仇,他想要永生,我和他各取所需。只不过,开了灵觉的引子越来越难找,所以后来,为了宿体,我和他之间产生了矛盾。”仡濮冷冷地说道。
“荷叶镇的明月是你们害死的么?”官云衣问道。
“那个明月是一个开了灵觉的引子,本是一个极好的宿体,但没想到那个女人性子刚烈,宁愿自杀也不愿成为宿体。”仡濮说着,脸上竟浮起一丝敬意。
“后来,谢老道为了还魂,竟然把他的子孙后代也贡献了出来,说来也巧,他的后代之中有一对父子,刚好都是开了灵觉的引子,我和他便用了那两个引子宿体还了魂。我用那个父亲的肉体再度出镇去寻云家复仇,而他因为用了个孩子的身体,不便外出,便留在了荷叶镇,没想到机缘巧合,我不在的那段时间里,竟让他发现了荷叶镇的一个天大秘密。”
“什么秘密?”程卿问道,她隐约预感这个秘密必然与那妖道强留母亲在荷叶镇有关。
“他发现荷叶镇的地下,藏有一面上古神镜。”仡濮一语石破天惊。
“什么?!”众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尤其是去过荷叶镇的那几个人,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遍寻不到的上古神镜曾经就近在咫尺。
“千百年来与他作伴,我无意中透露了不少神镜的事情给他。导致他起了贪念,为了独吞神镜,他在我回镇之前杀了全镇的人,制成了一个怨灵大阵,并在我回镇的当日偷袭了我,毁掉了我的肉身,再用怨灵大阵来困住我的魂体。”
“啊!”官云衣又是一声惊呼,“全镇的人,竟是那个妖道杀的!”
黄士季的脸色也变了:“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说道。
“可惜。”仡濮看了黄士季一眼,冷笑一声,“他打不开神镜的禁制,那个禁制,如非有特殊的法器,便只有稀有罕见的六觉引才能打开。”
程卿的身体颤抖起来:“所以他...要留下妈...”
“不错,说起来你们上官家的人似乎天生就是吃修道这碗饭的,千百年间几乎每代都会出一个六觉引,这是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难得体质,会让修炼事倍功半,这也是上官家历代国师频出的原因。”
仡濮看着程卿,眼神颇有些复杂,似乎有些羡慕又有些同情。
“谢老道困了我百年,但是他那具身体也逐渐老朽,他开不了禁制,得不到神镜,身体又濒临死亡,对怨灵阵的控制也越来越弱,只能再度与我讲和,求我施术为他更换躯体,并许诺为我重新寻找新的宿体。我们约定,在血月之夜至阴之刻,他会找到两个新的引子宿体,再由我施术还魂。”
“他会找到两个新的引子宿体...呵,程卿和官若男...”黄士季低下了头,握紧了拳头。
“不,是程卿和你师兄。他并不知道官若男会在血月之夜抵达荷叶镇。”仡濮淡淡的话语在黄士季的心头重重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