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顺子笑道:“谢老板,我看你还是在家等消息罢,那些江北佬,可是不大讲规矩……”
“陈队长,你看平时我也没招他们没惹他们,他们又跟我讲什么规矩了?”谢宇钲取下礼帽,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神色淡然,“既然他们摆明了不讲规矩,那大家也就不用讲那么多规矩!你说是罢?”说着,他戴上礼帽,向陈顺子眨眨眼睛,然后转向侯四:“四哥,让我去罢,保证不添乱!”
“哟。谢老板你这人,让人越来越摸不透了哈。”侯四闻言,又愣了愣,上下扫视谢宇钲一下,突然嘿嘿笑了,“人都说‘不是猛龙不过江’!看来,谢老板也是一条过江龙呀!我侯四……倒是看走眼了!”说着,他一挥手,道,“那就大家一起去,我也跟过去看看。顺子,你反正今天不当差,也一起去看看罢?”
“我?你可饶了我罢,四哥!”一身制服的陈顺子闻言,乐了。
侯四又叫了几辆黄包车过来,众人坐了,车夫们拉着车子,小跑起来。
街边的树木、店铺、行人,全都次第向后掠去,平生第一次坐黄包车的谢宇钲颇感新奇。
不一会儿,车队就在前头瘦子的指挥下转出大马路,进入一条行人寥寥的巷道,巷道比较窄,甚至都不能容纳两辆黄包车汇车。两边房屋破旧(www.hao8.net)不堪,半空偶尔可见一扇两扇窗户打开着,有的楼房高些,上面有带栏杆的露台,栏杆上已经涂上了不少阳光。
车夫们的大脚板拍击在青石板路面上,咚咚咚的声响,在巷道里回响。
谢宇钲看了看表,时间已经过了十点钟。
就在这时,前头一户人家门前,有一个中年男人刚锁好门户,走下台阶,听得脚步声响,抬头看来,见了排成一列的车队,忙不迭地退回门阶上,神情紧张地贴门而立。
谢宇钲将礼帽的帽沿下压了一些,几乎遮盖了整个脸孔。车队很快就穿出了巷道,转入一条热闹的街面。
没多久车队又再次驶入一条小巷。
就这样,车队尽挑僻静的道路走,好一阵子七弯八拐,终于来到一处房屋夹峙的小河边,停了下来。
“四哥,扬子江饭店在哪呢?”跳下车来的谢宇钲,望着小河对岸那一排低矮的房屋,不由有些懵逼,
淡漠的秋阳在头顶上空无精打采地照临着。混浊不堪的河面上飘荡着几枚皱巴巴的菜叶子,深秋的冷风时时拂过,在水面泛起一圈圈漪涟。
侯四慢悠悠下了车,笑道:“别急呀,谢老板,这扬子江饭店,还得再过两条街,我们在这商量商量,怎么办好些,人去了太多,容易打草惊蛇。”
说话之间,瘦子招呼大家围拢过来,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由阿海拉上一位兄弟,先去扬子江路踩踩点,看目标是否在现场等客。
这位兄弟最好是生面孔。
几位兄弟自告奋勇要去,但侯四都没有答应。
他的目光落在外围一人身上。那是一位新入伙的弟兄,刚从宣城乡下过来。众人这才晓得,侯四从一开始就有了这个打算。不然,也不会让这样一个入伙未久的兄弟随行。
只是,这位新入伙的兄弟却开始局促起来,目光躲闪:“各位哥哥,我、我没做过……”
众人怒(www.ibxx.com)目而视,那人的脑袋越垂越低,恨不得找到地缝钻进去。
谢宇钲见众人一副逼良为娼的嘴脸儿,笑了笑,上前一步:“四哥,这位兄弟不想去,勉强之下,容易出差错,我看,还是我去得了。”
侯四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谢宇钲跨上阿海的黄包车坐上,阿海见侯四没有异议,便拖着车,飞快地跑动起来。
目送着他们过了小桥,拐过那排低矮的房屋,钻入一条巷道里边,侯四心里突然越来越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侯四才想明白,自己担心的是什么——谢老板对于下关来说,是确确实实的新面孔,只是,那江北佬既然都能摸到谢老板家里去行窃,就不可能对他本人一无所知。
想清楚这一点儿,侯四的心悬了起来,马上发出指令,留两人一车在此处等候,其他的人,全都随着他尽可能接近扬子路,做好接应的准备。
“谢、谢老板,那、那帮江北佬,人又多又狠,待会儿我们可不能太逞强哈!”经过一条无人巷道,阿海边跑边提醒身后的谢宇钲。
然而,他身后车上却毫无回应,奔跑中他匆匆回头一瞥,见车篷下垂,几乎完全遮盖了谢老板的头脸,这谢老板……似乎在闭目养神,不过,可以看到他那两只手,却在飞快动作着,似在往脸上涂抹什么东西。
阿海见多了一些坐车的女客人,会在黄包车上检查妆容,补补粉什么的。现下见了谢宇钲这作派,他心下一惊,看这谢老板……长得一副好卖相,莫非……莫非……想起扬子江路上那些凶神恶煞的江北佬,他一颗心咚的一下,沉到了水底。
他脚下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从慢跑变成了半走,整个人无精打采起来,半旧(www.hao8.net)的布鞋深一脚、浅一脚地拍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吧叽吧叽的声响,
“阿海,你停一下歇歇脚,顺便帮我看看,我这妆化得怎么样?”车上的谢宇钲粗粗化了一下妆,正愁没有随身镜子检查妆容,见阿海这时放慢了速度,以为他跑得累了,便干脆让他停下。
阿海个儿挺高身板挺壮,曾经被一些拆白党兔儿爷搭讪过,此时听了谢宇钲这话,心里不禁一阵恶寒,将车犹犹豫豫地停在路边,畏畏缩缩地转过身来。
定睛一看,阿海不由吃了一吓,车把差点儿脱手,只见车上衣着光鲜、贵气逼人的谢宇钲,已经变成了一个三十来岁的胡子男,只是老气横秋的脸上有些蜡黄,好像、好像得了不治之症。
“谢、谢老板……你这?”阿海小心翼翼地放下车把,返身走近前来,相面似的,对着谢宇钲看了又看。这谢老板,作什么妖呢这是?
“怎么样?你还认得出我么?”谢宇钲傲慢地扬起下巴,睥睨着阿海,他这一句话一出口,阿海更是吓得差点儿摔了一跤,因为,他前半句是谢老板自己的声音,后半句声音他已故意粗着嗓子,完全听不出是他本人。
加上他那脸上那不可一世的傲慢模样,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另样一个人。让阿海想起了洋行里的那些买办,他们也是这样,总拿着鼻孔看人。
想起戏文上那乔装打扮、混进敌营的戏目,阿海终于明白过来,心里不忧反喜:
“哎呀,谢、谢老板,你真是硬铮哈,”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他陪着小心,连连搓手,“谢、谢老板,你也行行好,给我……”说着,他往自己脸上比划一下,嘿的一笑,“给我也化一化妆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