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方升至天顶,亮光浮现。前往砂城的路上有一峡谷,遥遥望去,蜿蜒曲折,陡峭幽深,似一条纽带,在大地上蜿蜒飘舞。一辆青绸马车行走于这山间,就如天上落下的一粒微尘。
“吴兄弟,这里离砂城还有七八天路程,前面有个小驿站,这段路是安全的,咱们休息一下用了午餐再赶路吧。”赶车的汉子三十出头,名叫秦怀,当初吴悠曾在码头救下一个孩子,秦怀便是那孩子的父亲。他早年曾走过镖,人称路路通,对周围的路都很熟,听闻吴悠想找人带路,二话不说就自荐了。
“有劳秦大哥了。”吴悠拉开车帘,下车透透气。幸好有秦怀带路,安全不说,还少走很多冤枉路。
“应该的,这春夏之交正值百鸟繁殖,我去掏几个鸟蛋给你吃。”秦怀的野外生存能力极强,他摘下一片叶子放到舌头上,鸟儿的叫声便从唇边流淌出来,顿时一阵“扑楞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眼一瞧,只见那鸟儿飞出来地方,正是树枝夹缝,他三做两步跑上前,双手攀着树干,两脚交替往上爬去。
鸟巢里安安静静的躺着五枚蛋,他随手掏了三颗,正要往装进口袋,突然什么东西从鸟巢上茂密的树叶里垂下来,正好打在他脸上。
他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大叫了一声。
“啊——”
“怎么了?!”听到叫声吴悠瞬间精神紧绷起来,她摸了摸袖箭,上前询问道。
秦怀从树上窜了下来道:“上头有个死人!看来这一带也不安全,我们要赶快离开。”
“确定是死的吗?”吴悠问道。
秦怀忧郁了一下,道:“我没看仔细,那人手很冰,像死了一样,我再上去瞧瞧。”说着又三两下窜上了树:“还活着,是名年轻公子。”
“把他弄下来。”吴悠和秦怀相互配合,将树上那人稳稳放在了地上。
吴悠拂开那人散乱的墨发,定睛一看,竟然是他——司马开朗。
“这名小哥长得还真俊。”秦怀也上前看看这吓了他半死的是谁,见着庐山真面目,不由得一声叹。
确实,司马开朗五官精致,容颜俊美异常,一身深兰色暗绣百福纹劲装虽有破损,却不影响他俊挺雍华的气质。
“好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怎么会到这鸟不拉屎的地。”秦怀神色有些凝重,打量了一下吴悠,只见她眉头微蹙,似有所想。“吴兄弟,你认得他?”
吴悠点了点头道:“他乃我同门学长,许久未见,却不想会在此碰到。”
再次看到司马开朗,吴悠心情已经平静许多,两年前他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戎国下药,他是明知而为,还是真不知情。吴悠并不怪他,因为他先是盛隆的世子,或许做他们的大哥,对他而言也只是一个游戏。
吴悠为司马开朗检查下,发现身上小伤并不严重,只是中了毒,因为激烈运动向五脏扩散,有些棘手。“需要购买些药材。”
“这附近只有一个小驿站,要买药材的话需要到百里开外方的馆驿,大约要两日路程。”秦怀道。
盛隆国自太祖开元便建立了驿站,驿站是用于接待宾客或传递公文和军事情报之地,非勋贵不得入内。
后来随着商户地位的崛起,渐渐将部分驿站开放成馆驿,由朝廷指定当地富户主持,提拔为驿将,负责馆驿的管理修缮、接待、通信等工作,有些头脑灵活的驿将便利用馆驿交往便利从事商业活动,渐渐发展成大的商业城市。
吴悠一反平时的风轻云淡,回过头来对着秦怀道:“秦大哥,我不瞒你,我这学长身份非同一般,我不能见死不救,但不能拖累你。下面的路我们自己过去就是。”
“吴兄弟你说的什么话,你救了我儿子,就是救了我的命!越是危险,我越不能弃你而去,不然我都不是东西了!”秦怀急急表明心迹。
“秦大哥赤血丹心,让我佩服。”吴悠长揖到底,与秦怀细细商议救人事宜。
转眼太阳朝着西山顶上转去,光芒淡了下来,照射着远处的树林,连成一片轮廓模糊的浅蓝色线条。
驿站地处偏僻,仿佛没有一丝人气。听到外面的马蹄声,才出来一名身着灰色公服的驿卒:“你们是何人?!”
一名小老头勒住马车,稳稳的停住。
只见一只手慵懒的搭在窗檐上,大拇指处的翡翠扳指在黄昏下折射出漂亮的光线。
“不知车上是哪位贵人,小人好去通报驿吏大人。”驿站虽小,但毕竟是达官贵人接待之地,所以守门的驿卒还是有些眼色的,口气恭敬了起来。
这车中主人手上的扳指,满绿而清澈如水,价值连城,非贵胄而不敢轻易佩带。
“不必劳烦,我们只需借此地休息一晚,还请这位官爷行个方便。”这时,车上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似乎有些气短,让人感觉病弱。
小老头反手递了块碎银在驿卒手中。
驿卒粗糙的拇指一摸,乖乖,足足三两,够他们两个月月银了。他唇角微扬,开门放行了。
“小人名唤钱林,贵人有事尽管交代我。”那名收了好处的驿卒竟也跟着马车小跑了起来。
他们这驿站,正好夹在两个大馆驿中间,非是不得已,鸟都不愿停下来拉屎,遇到淡季时,真是坐穿裤裆也捞不着一分钱。如今来了这么一个大款,驿卒自然可着劲巴结。
“官爷,我们喜静,不知能否安排个临水的房间供我们休息。”男子隔着帘子道。
“这没啥问题,只是那房间久未修葺,怕贵人有些住不惯。”驿卒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马车缓缓前行,不多时便停在一个湖边的房子前。驿卒确实没说谎,这连着的三件房十分简陋,院子里还长满了野草,说是荒屋也不为过。
“无碍,只是不要让人来打扰。”
驿卒连声应是道:“这房子外头的湖泊是活水,虽然清爽宜人,但蚊虫较多,贵人若有熏蚊的,点上一些。”
“好的,有劳了。”
直到驿吏走远,车帘才猛的掀开,里面坐着两名男子,一名憨厚壮实,一名奄奄一息,正是秦怀和司马开朗。
“公子?”秦怀朝着小老头询问道。
那小老头正是易容后的吴悠。她没出声,四处打量了一下,只朝秦怀打了个眼色,秦怀了然,三两下将昏迷不醒的司马开朗扛下了马车。
打开房门,一阵陈旧的灰尘味扑鼻而来,借着昏暗的月光,吴悠点亮了蜡烛,室中泛起昏黄柔和的光亮。
桌子和床倒是一应俱全,只是看着像许久未用,蒙了一层灰。
此时吴悠哪有心思管他什么干净不干净,让秦怀将司马开朗放在了床上。
“秦大哥,要劳烦你探探路了。”吴悠道。
“包在我身上!”秦怀走出门外,脱掉上衣和外裤,一跃潜入湖中。过了一会浮出水面,朝吴悠点点头。
吴悠扶着司马开朗,把他背在秦怀身后,这一动作方做罢,远处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嘈杂声。
吴悠解开车厢,踏蹬上马,往驿站后门驶去。这驿站久未修葺,后门破损不堪,吴悠轻而易举便冲破围障,朝着黑森森的林间而去。
“官爷,就是这里了。您在这里候着,待我进去通报下。”昨日守夜的驿卒领着几名身材高大的汉子,点头哈腰朝着吴悠栖息的院子里走去。
“不必。”领头的男子双眼狭长,一身青铜色皮肤,留着一把络腮短须和长刘海,看不出五官究竟。
只见他右手闪电般地伸出,脚步轻移间已到门前,几乎没有听到声响,吴悠那紧锁的木门被风轻云淡的推开了。
乖乖,不愧是京城来的武官,这工夫真俊。驿卒暗暗咽下一口唾沫。本以为昨晚是接待了只大肥羊,谁知竟是烫手山芋。今日天还未亮,一群孔武有力的外来人便风尘仆仆的来抓人。
昨夜那公子本就来得蹊跷,加上这群人手持令牌,所以驿卒掂量了一下,还是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