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还真的有人不爱做官爱下厨!
永平公主一向沉着冷静,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认知之塔正在慢慢崩塌。尽管在二皇子和大皇子相继出事之后,她就知道,为了让自己显得有用而堆砌的那一层端庄高华才女面具,其实已经没有太大必要,可装得太久,有时候就形成习惯了。
所以,她虽然很嘉赏眼前这位宋举人的心思和手艺,却对人竟然打算放弃科举的鲁莽行为极其不理解,此时更加让她更加难以置信的是,朱莹提出的两个选择,明明第一个代表着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可宋举人却偏偏不愿意,直截了当就选了第二个!
她比朱莹更了解自己二人和张寿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身世,不免对张寿有敬而远之的心思,哪怕这位自打横空出世后就骤然成为父皇面前的红人,那容貌风仪更是举世无双,但她素来自诩为不看皮囊看内在。然而,张寿对身边人那是真好,这一点却毋庸置疑。
看看曾经被人觉得是纨绔子弟的张琛、陆三郎还有张武张陆和其他那一堆人!
宋举人只要一点头,今后就能借住张园,届时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说张寿能够轻易带挈人在葛雍这样的帝师面前混个脸熟,说不定还能有机会见到父皇,岂不是比这位年轻的举人自暴自弃,认定考不上进士就去开糖水铺强得多?
永平公主越想越是烦躁,越烦躁就越是觉得眼前这位年轻举人实在是贻误良机,当即冷冰冰地说道:“朱莹,你自己吃用不愁,富贵自足,当然可以不拿人前程当成一回事,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宋举人看上去固然是一时遂心了,日后呢?”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刚刚喜形于色,这会儿正赶紧把这表情收回去的宋举人,一字一句地说:“人生在世,不是任何人都能随心所欲,不顾后果的,宋举人你应该知道这一点才是。既然参加过一次御厨选拔大赛,好歹顺了一次心意,那你就得好好打算将来才行!”
“在京城这种地方开店,你以为容易吗?除了那些拥有众多店铺,每年坐收租金就能衣食无忧的富人,其他租了店铺做生意的人,你知道能有几家赚钱?几家勉强维持?几家倒闭?朱莹刚刚说可以借钱给你经营,但这钱以你的为人真的会不还?”
“不会。”宋举人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永平公主这么一长篇教训,他却只回答了最后这一个问题。而听到这个回答之后,永平公主还没来得及露出欣慰的表情,就只见这个在自己看来有些呆头呆脑的年轻人突然变得郑重其事了起来。
“公主,我家里人口很多,其实并不差我这么一个举人,家里之所以想逼我考个进士,不过是想让宗祠附近竖起的进士牌坊再多一块。说实话,我堂兄堂弟都是进士,我就算差点儿,但好歹是个举人,总比别的兄弟强些,就算去开店,别人顶多摇头叹息我玩物丧志。”
“至于公主说开不下去店铺倒闭时该怎么办……那我就再去考进士呗。”
见永平公主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就犹如在看疯子,宋举人就挠了挠头,嘿然笑道:“朝廷总不至于限制经过商的举人就不能考进士吧?考不中就算了,考中了我就告病不去做官,免得去祸害别人。嗯,那时候我就可以领到族中给进士的补贴了,积攒两三年也该够还钱了。”
还能这样?
张寿简直快笑破了肚子,只觉得这家伙实在有趣。就在这时候,他眼角余光瞥见楼梯口似乎有人上来了,一看是陆三郎在前,华四爷和万元宝在后,他不禁心中一动。但他并没有去多想,而是转回目光对宋举人笑问道:“哦,你就甘心这样一直领补贴做米虫?”
“有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有道是,潜龙在渊,腾必九天。我就是暂且蛰伏,蛰伏而已。等攒足了钱,我再继续开馆子!既然能让公主和各位都觉得我做得东西挺好吃,我就不信开不下去,就不信不能打出名气让人看看!”
宋举人越说越是慷慨激昂,最后挺直了胸膛,那股不破楼兰誓不还的勇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会试之前的誓师,而不是开店之前的表决心……而他接下来拿出的理由,也让葛雍一听之后险些再次喷茶。
“反正我们宋家在广东也是有名望的,我到同乡那儿打秋风要点钱容易得很!”
“何止有名望。广东宋家不但有广东最大的船队,更是广东首富,赫赫有名。”
华四爷一说话,见一大堆目光瞬间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上前恭恭敬敬躬身行礼,随即一脸歉意地说:“从前这位宋公子跟随他叔父路过苏州,我见过他一次,刚刚公主召见他,他经过二楼时,我瞧着有些眼熟,就忍不住央求陆三公子带我上来了。”
万元宝顿时咳嗽了一声:“华四爷只是说瞧见宋公子有些让人眼熟,好像是他一个熟人,我一时好奇,就厚颜也跟着登楼看看。其他人正好都散了,二楼楼梯处的守卫听到我们是跟随陆三公子上来,也就网开一面,还请公主和诸位大人宽恕这擅闯之罪。”
而最后一个开口的小胖子,那更是满脸堆笑:“老师,公主,诸位老大人,我这也是问出了宋大厨的身份来历,实在是太好奇了,这才上来看个热闹。毕竟,这事儿宣扬出去也是一桩传奇,堂堂举人亲自来考选御厨,竟然还一举击败一大堆大厨跻身复赛!”
“住口!”
本来就气得不轻的永平公主这会儿终于爆了:“陆三胖你说得轻巧!这话宣扬出去,你就不怕他被人口诛笔伐?他自己刚刚也说了,家里的人希望他读书仕宦,并不希望他去屈身为庖厨……”
“我没觉得我是屈身为庖厨,我就是喜欢。”宋举人再次忍不住顶撞了永平公主,“消息传出去,要是我再这么一开店,别人就算只图一个好奇,也会来光顾吧?这样我岂不是就能迎来一波大客流?口诛笔伐我不在乎,我宋家那位打基业的老祖宗,当初也是弃笔从商!”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永平公主此时只觉得又无力,又羞恼。
她习惯了那些士子得到她的嘉赏后欣喜若狂,习惯了那些才子对她的提点言听计从,也习惯了某些人的阳奉阴违,甚至于张寿这样的敬而远之,她也并不陌生,毕竟对于她这样抛头露面的公主,自有一批不以为然的人。
可她唯独没遇到过敢和她争得面红耳赤,忘了她这尊贵身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