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p>
“武阳侯呢？”</p>
王文度皱眉：“哨探也该回来了！”</p>
程知节心中一个咯噔。</p>
小贾莫非是遇敌了？</p>
不对，遇敌的程序该是先令人回禀，随后是厮杀还是撤离再说。</p>
程知节的眼皮子在狂跳。</p>
但他很谨慎的没说话。</p>
王文度越看越觉得不对。</p>
“难道是遇敌了？可他遇敌为何不禀告？”王文度的眼中多了妒色，“年轻人立下些许微功就飞扬跋扈，该严惩！”</p>
同样是针对他，王文度不敢冲着苏定方这等宿将动手，但贾平安这等年轻将领却无所顾忌。</p>
苏定方淡淡的道：“小贾立下的军功……你可比得过？”</p>
王文度的脸红了。</p>
他原先是水军副都督，大唐的水军要大放异彩得等到白江口，刘仁轨一战大破倭国水军。</p>
程知节看着苏定方，面色微变。</p>
他听出了些别的意思。</p>
“定方随老夫去前面看看。”</p>
二人策马前行，程知节说道：“后面的离远些。”</p>
随行护卫的骑兵放慢了速度。</p>
程知节低声道：“你和小贾弄了什么？”</p>
苏定方看着他，“王文度定然是矫诏，可你却觉着不管是真是假，听了总是没错……可你却忘记了此战的初衷是杀敌。不杀敌，咱们从长安来这里作甚？看风景？”</p>
他骂道：“卢公，醒醒！若是此战无功，回到长安你以为陛下只会处置王文度？你是大总管啊！”</p>
程知节木然。</p>
明哲保身程知节。</p>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p>
这个老程……以后怕是没机会领军出征了。</p>
大将最忌讳的便是优柔寡断，更忌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p>
苏定方心中难受，“老夫想着不对，就令小贾领三百骑去追击。”</p>
“不是你！”</p>
程知节的脸因为怒火而通红，“你不敢触犯军律，唯有小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他竟敢私自出兵，被知晓了……最少削职为民。而你却不知轻重为他遮掩。难怪你主动提什么哨探之事……”</p>
苏定方有些紧张，但神色平静的看着他。</p>
“卢公，小贾是为了你！”</p>
这话就像是锤子，一锤一锤的敲打在程知节的脑门上。</p>
“我与他都立下大功，可你呢？”苏定方咬牙切齿的道：“可你却裹足不前，就为了一个矫诏……回到长安陛下会如何处置你？定罪下狱，就算是陛下优待老臣，可你还有脸为官？六十多了，你想晚节不保吗？你想让子孙成为天下的笑话吗?”</p>
程知节回身。</p>
“老夫就知晓那个小畜生胆大包天，老夫就知晓……”</p>
他的脊背弯了下去。</p>
王文度迎了过来，目光炯炯的道：“大总管，贾平安失期，当严惩！”</p>
程知节看着他，眼神苍凉。</p>
老夫老了老了，竟然要面临这般抉择。</p>
他一字一吐的道：“老夫令贾平安率军追击哨探，大军歇息一夜，明日开始……全军追击！”</p>
王文度的眼中多了怒色，“大总管是想违诏吗？”</p>
程知节不答。</p>
一路追击。</p>
恒笃城。</p>
大军到时，乌压压一片人跪在城外。</p>
“我等请降。”</p>
“小贾来过了。”</p>
两名骑兵在前方迎了过来。</p>
“大总管，武阳侯领军至此，城中的敌军出城请降，兵贵神速，武阳侯便丢下了他们。”</p>
王文度的眼中闪过狠色，“咱们无法带走他们，可等走了之后，他们定然会重新反叛，当全数杀了，夺了他们的财货！”</p>
这是老军阀作风，程知节再熟悉不过了。</p>
苏定方骂道：“如此杀降，我等倒是成了贼人，如何有脸说是为国讨贼？”</p>
程知节不语。</p>
——文度竟杀之，分其财，独定方不受。</p>
那两个骑兵的眼中多了惊讶之色，其中一人说道：“大总管，武阳侯说杀降便是自寻死路。他还说……”</p>
程知节喝道：“他还说了什么？”</p>
那骑兵说道：“武阳侯问……大总管的卵子可还在？”</p>
腾！</p>
程知节的老脸红的像是一块红布！</p>
从王文度说自己有密诏开始，军中几乎就是他在做主，程知节唯一一次做主便是令全军不再小心谨慎的结阵而行，而是快速追击。</p>
你可还是男儿？</p>
没卵子的是什么？</p>
是特娘的内侍！</p>
王文度大喜，“此人大胆，可令人去追赶拿下，当即斩杀也无事。”</p>
老程，你都被说成是没卵子的男人了，你还能忍？</p>
王文度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幻想之中。</p>
从开口说有密诏开始，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p>
那就疯狂吧。</p>
程知节突然笑了。</p>
“小子无礼！”</p>
王文度心中暗喜。</p>
可程知节却吩咐道：“纳降，弄些食物，随后出发。”</p>
众人进去安排，程知节也不进城，就在外面踱步。</p>
“大总管，吃些吧。”</p>
有人送来了干饼。</p>
程知节摇头。</p>
他在看着远方。</p>
“当年老夫跟随李密，执掌骠骑。后来被王世充俘获，归顺了他，可王世充小人也，为人不堪之极，老夫与秦琼随后投奔了大唐，高祖皇帝令我二人跟随先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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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节嗤笑一声，“老夫出身也不低，家中四代为官，可高祖皇帝的身边俱是世家子弟，哪有老夫的位置。随后老夫就追随先帝，每战必举旗先登……那时……”</p>
那时的他豪勇，堪称是无敌猛将。</p>
“可从何时开始，老夫就变了？”</p>
程知节眯眼想着，“是……是玄武门之变后吧，先帝对老夫委以重任，后来更是看守宫城北门……富贵已极了，那时候老夫便生出了此生就此而已的心思。”</p>
苏定方在后面默默的听着。</p>
“定方，你蛰伏的这二十余年，便是老夫富贵已极的二十余年。”</p>
苏定方沉声道：“老夫也曾有怨言，老夫觉着不公，后来就反思……老夫这二十余年来一直在反思，越反思就越后怕，若是当初没有这二十多年的压制，老夫怕是会越走越远，就如同是薛万彻！”</p>
薛万彻便是跋扈的典型。</p>
“你为何不说尉迟敬德？”程知节淡淡的道：“尉迟敬德在玄武门之变后，觉着自己乃是首功，别说是什么长孙无忌，他连宗室都不放在眼里，当着先帝的面就饱以老拳……后来被先帝警告，躲进了家中不敢出门。”</p>
“尉迟敬德……他当年志得意满，卢公……”</p>
“老夫何尝不是志得意满？所以觉着守住这些就够了。加之尉迟敬德躲在家中不出，老夫也后怕不已。”</p>
从未有什么推心置腹的帝王，当你威胁到了他的权力时，心腹转瞬就会成为仇敌。</p>
“所以老夫需谨慎再三。”</p>
程知节突然笑了，“小畜生，竟然骂老夫是没卵子的内侍，回头老夫再收拾他。”</p>
苏定方不语。</p>
风吹来，程知节的脸颊冰冷，却纹丝不动。</p>
“这些年，卢公，你觉着自己有卵子吗？”</p>
苏定方的声音很平静。</p>
没有！</p>
“差不多三十年了吧。”</p>
程知节笑道：“小贾这是担心老夫依旧不醒，所以说了重话，老夫……”</p>
他回身，王文度正在走来。</p>
“为何不杀了他们?”</p>
王文度喋喋不休的道：“这些人转身就会投靠阿史那贺鲁，此后变成咱们的对手……里面有许多财货，杀了他们，那些财货分了。”</p>
程知节在看着他，目光平静。</p>
王文度继续说道：“军中的兄弟大多疲惫，杀了他们，就此在城中歇息一阵子，随后回转……大总管，你若是跋扈，老夫可有密诏在，到时候……”</p>
“到时候什么？”</p>
程知节问道。</p>
王文度楞了一下，然后勃然变色，“莫要逼老夫拿出密诏。”</p>
拿出密诏就代表着此事不可挽回，王文度随后就会夺了指挥权。</p>
程知节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很是轻蔑，“老夫纵横天下时，你还是个蠢货。你喋喋不休的说什么密诏，老夫不是怕你，而是敬畏陛下。可你真以为老夫便是个蠢的？哈哈哈哈！”</p>
王文度面色大变，“你要作甚？”</p>
程知节劈手一巴掌。</p>
这一巴掌扇的极重，王文度踉踉跄跄的连退几步。</p>
“老夫想杀人！”</p>
横刀出鞘，闪电般的斩杀而去。</p>
王文度骇然。</p>
“程知节，你……”</p>
横刀搁在了王文度的脖颈上。</p>
程知节轻蔑的道：“就凭你，也配威吓老夫？”</p>
他一脚踹倒王文度，嘶吼道：“全军集结，跟随老夫杀敌！”</p>
那些正在搜索财物的将士抬头。</p>
那些正在瑟瑟发抖的突厥人抬头。</p>
一个白发老将在城门外嘶吼！</p>
大风骤然而至。</p>
白发飘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