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今日李弘总觉得舅舅的笑容冷飕飕的。</p>
“太子。”</p>
贾平安敲敲案几，严肃的道：“莫要走神。”</p>
“是。”</p>
李弘坐直了身体。</p>
贾平安老怀大慰，随即开始讲课。</p>
“大地并非是平的，这个上一堂课我就说过了。今日我要教授的是大自然的一些现象，譬如说电闪雷鸣来自于何处，为何先看到闪电，后续雷声才出来？”</p>
李弘楞了一下，“真的吗？若是真的，舅舅，那雷声是不是被拖住了。”</p>
聪明的娃，比他爹聪明。</p>
贾平安不厚道的腹诽了李治一下，“当然是真的，不信你等雷雨天去观察，看看可是如此。”</p>
“至于为何……闪电是光，而雷是声音，声音的速度是不慢，可远远无法与光的速度相提并论，所以我们就会先看到闪电出来，随后才是雷鸣。”</p>
放学后，李弘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呆呆的看着天空。</p>
阴云密布呀！</p>
舅舅说这种天气最容易产生雷电。</p>
可他一直观察，直至午时也没有雷电出现。</p>
到了晚上，乌云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抓到，把它拽下来。</p>
“殿下，该歇息了。”</p>
“晚一些。”</p>
李弘拒绝。</p>
王霞出来，低声道：“殿下，不歇息明日可就没精神。”</p>
“别说话！”</p>
李弘突然站起来，盯住了夜空。</p>
舅舅说的是真的吗？</p>
他感到闪电就在云端盘旋。</p>
一道闪电蓦地出现在了天边。</p>
这道闪电是如此的绚丽，以至于李弘都差点忽略了雷声。</p>
直至闪电差不多消失时，雷声轰然而至。</p>
“是真的！舅舅说的是真的！”</p>
一道闪电再度划破夜空。</p>
少年站在寝宫前欢呼雀跃。</p>
“要下雨了。”</p>
贾平安站在家门外，问道：“小鱼去了多久了？”</p>
“一个多时辰了。”</p>
王老二也很担心，可这等时候别说是担心，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义无反顾的往前冲。</p>
……</p>
徐小鱼在卢家的前院慢慢的磨蹭。</p>
卢家的防备明显的升级了。</p>
护卫不间断的在巡逻，徐小鱼幸而有迷惑狗嗅觉的东西，否则一进来就跑不掉。</p>
趁着机会，徐小鱼摸进了后院。</p>
后院才是此行的目的。</p>
“那些人无用之极，贾平安竟然轻松斩杀了他们，后续更是追索到了泾阳……”</p>
卢平章阴着脸，拍了一下案几，“那些蠢货……耶耶没给钱吗？竟然还带着泾阳的干饼。”</p>
坐在对面的是个老人。</p>
他鹤发童颜，笑的很是惬意，“他能查到又能如何？今日杨德利在朝中弹劾你，可证据何在？老夫告诉你，就算是长孙无忌下来了，只要咱们抱成团，别人依旧对咱们无可奈何！”</p>
烛光闪烁，风越发的大了。</p>
卢平章起身走到门边，看了一眼天色，“好风！”</p>
老人低声道：“你最近小心就是了，不过老夫并不赞同你这般如临大敌的姿态，皇帝都说了杨德利并无证据，只是诽谤，那你还担心什么？”</p>
卢平章负手而立，哗啦，大雨来了。</p>
他冷笑道：“皇帝就记恨老夫当年的一番话，一直记恨到如今。如此老夫不进宫可还行？如今看来不行，不过是捕风捉影的谣言，竟然就把皇帝说动了心，什么诽谤，便是我令人动的手，他又能如何？”</p>
卢平章回身，“若是可以，皇帝恨不能把卢家上下斩尽杀绝。可他不敢下手，从前隋始，谁敢对世家门阀下手？”</p>
老人摇头，案几上有酒水，他举杯畅饮，随后用筷子敲打着案几作歌，歌声豪迈。</p>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p>
卢平章抚掌作和。</p>
晚些，二人相视一笑。</p>
老人举杯，“饮酒！”</p>
卢平章笑道：“贾平安被皇帝夸赞，教授太子新学惹人怒，他不知这是一条死路，只等数十年后，自然遗臭万年。而我等拨乱反正，定然名垂青史，哈哈哈哈！”</p>
闪电蓦地掠过长空。</p>
就在门外，一个黑衣服的男子缩成一团，只露出了一双眸子来，除非近前查看，否则无法发现。</p>
轰隆！</p>
雷声姗姗来迟！</p>
徐小鱼一路有惊无险的出了卢家，回到了道德坊。</p>
他浑身都被淋成了落汤鸡，进家就打了个喷嚏。</p>
“先去沐浴更衣！”</p>
狄仁杰一直在等候。</p>
“啊嘁！”</p>
徐小鱼急促的道：“那卢平章家中戒备森严，他与一个老人在书房说话，提及了此事，确定就是他干的。”</p>
狄仁杰忘记了让他先去沐浴更衣的交代，追问道：“为何动手？”</p>
徐小鱼脸上有雨水不断流淌下来，“说是郎君把新学教授给了太子，以后有麻烦，就干脆下狠手……啊嘁！”</p>
“赶紧去！”</p>
狄仁杰赶走了他，随即令人去通知贾平安。</p>
“卢平章家中戒备森严，他对你动手乃是因为你教授了太子新学。”</p>
贾平安一怔，旋即大笑了起来。</p>
“他们竟然忌惮这个？”</p>
贾平安笑道：“这说明卢平章有眼光，知晓一旦新学进了太子的身边，迟早他们会一无所有。”</p>
他微微一笑，狄仁杰感受到了自豪。</p>
“陛下不喜儒学，所以才让你教授新学，平安，这是个机会！”</p>
狄仁杰只是想想就觉得兴奋。</p>
“怀英，为何不是新学出色呢？”</p>
贾平安矜持的道：“你只看到了一面，未曾看到另一面。先帝并不喜欢儒学，当今也是如此。在他们看来，儒学毫无用处，可有人却希望他们喜欢儒学，譬如说长孙无忌等人。”</p>
狄仁杰皱眉。</p>
“你是说……儒学的那些学识有问题？”</p>
“当然有问题。”</p>
贾平安笑的就像是一头老狐狸，“怀英你想想儒学里的是什么学识？大唐锐意进取，从先帝到当今陛下都是如此，儒学在这个时候进了朝堂，进了宫中，你觉得陛下会高兴？”</p>
狄仁杰苦笑，“我便是明经科出仕，你觉着这个问题对于我而言合适吗？”</p>
“无需担心这个。”</p>
贾平安从不觉得儒学落后了，只是儒学站错了地方。</p>
“我以为，儒学无需学太多。可那些人总是信誓旦旦的说儒学无所不能，包打天下，儒学……可能治痔疮？”</p>
“平安，斯文！”狄仁杰就是儒学子弟，听到这样的话，总觉得自己就是个害虫。</p>
他认真的道：“我当年也是苦读过的，不说旁的，儒学有好处，也有坏处，我以为，贬低儒学，夸大儒学的好处都不可取，唯有让儒学站在应该的地方，这才是做学问的态度。”</p>
狄仁杰当年跟随父亲四处宦游，堪称是见多识广，加之家学渊博，这便为他为官打下了坚实的基础。</p>
但他的性子却执拗，见到不平事就要出手，以至于处处碰壁。</p>
“怀英，我一直以为学问不分高下，对大唐有好处的便是好学问。可我总结了一点……”</p>
贾平安说道：“谁说自己的学说包打天下，谁便是骗子！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谁的学问能包打天下？让他站出来，我来驳斥他！”</p>
他目光炯炯的道：“怀英，你信不信，回过头就有人会说儒学能包打天下？不过我也做好的准备，他说，我喷！喷的他无地自容为止。若是不够，我便与他们上擂台，分个死活！”</p>
现在是最好的时代，儒学才将从沟底爬起来，并没有统治一切。</p>
但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开国之初的那种气吞山河，无所畏惧的风气渐渐消散。</p>
两百骑敢去突袭敌军的牙帐，一骑当千，击破突厥。</p>
以后可还有？</p>
有！</p>
但越来越少了。</p>
敌人越来越强吗？</p>
非也！</p>
是大唐越来越弱！</p>
数十年后，大唐已经被吐蕃打的灰头土脸。</p>
为何？</p>
缺乏进取心，而最关键的便是军民的心气。</p>
若是心气足，什么外敌都不足为敌。</p>
大唐不惧任何对手！</p>
但心气渐渐在那些道理中消散了。</p>
“要学儒学，但不可沉迷。儒学便是一个道理。若是把儒学当做是世间一切行为的准则，那至为可笑。”</p>
狄仁杰呵呵一笑，“平安你这话却有失偏颇，儒学何时说过儒学便是一切行为的准则？”</p>
“想想独尊儒术。”贾平安淡淡的道：“怀英，做人做事要紧，但无需去终生琢磨。摒弃了别的学问，只求一个莫名其妙的道理，你觉着妥当？”</p>
狄仁杰摇头，朗声说道：“平安你这话却是臆想，儒学不过是敲门锤罢了。要想做官，要想做人，还得要学的东西有很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