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地方。</p>
任雅相却有些神思不属的寻了李勣说话。</p>
“陛下今日是何意?”任雅相指着眼皮说道:“老夫今日一直觉着眼皮子跳,有些心慌,就担心陛下一改立场……英国公,帝后一直以来可都是崇信佛门,钱粮田地施舍的从不吝啬,今日这不对。”</p>
“当然不对。”</p>
沉稳如李勣也有些心慌,“高祖皇帝和先帝对佛门扶持中亦有压制,他们都目睹过前隋崇佛带来的后果……所以相安无事。陛下登基后,对佛门多有扶持,却忘记了先帝的手段……如此十余年下来,佛门昌盛……”</p>
李勣谨慎,可任雅相却无所谓,“这便是陛下自己造成的后果。”</p>
李勣缓缓点头。</p>
“太子这一下……揭开了陛下犯下的大错,就怕宫中反复啊!”</p>
李勣坐在那里微微叹息,斑白的须发微微摆动。</p>
……</p>
“朕一个人静静。”</p>
李治拒绝了皇后的陪伴,独自一人站在了殿前。</p>
秋风吹拂,吹的人倍感惬意。</p>
皇帝的眼眸平静,直至王许敬宗急匆匆的跑来。</p>
“陛下……”</p>
“说。”</p>
“高祖时有令:京城留寺三所、观二所。其余天下诸州各留一所,余悉罢之……”</p>
许敬宗偷窥了皇帝一眼,见他面色平静,就继续说道:“先帝破洛阳时有令:废诸道场,城中僧尼留有名德者各三十人,余皆返初。”</p>
“先帝刚继位就有敕令……有私度者处以极刑。时峄阳山多有逃僧避难,资给告穷。”</p>
李治闭上眼睛。</p>
“贞观三年,天下大括义宁私度,不出者斩,闻此咸畏。”</p>
李治双手握拳。</p>
“如今天下寺庙多不胜数,僧尼众多……私下剃度的不计其数,还有那些冒充僧尼逃避赋税的更是……多不胜数。”</p>
再这般下去……动摇江山了!李治的身体摇晃了一下。</p>
侧面,武媚悄然而来。</p>
她回身摆摆手,示意内侍们避开。</p>
许敬宗额头见汗了,“前隋时天下有寺庙三千九百八十五所,僧尼二十三万余,到了贞观初时,天下二百万户,供养了……供养了二十万僧尼……”</p>
他躬身倒退,数步后才转身离去。</p>
“陛下何必自苦。”</p>
武媚的声音传来。</p>
李治淡淡的道:“从监造大慈恩寺开始,朕就对佛门开了方便之门,这些年朕就坐视着佛门不断扩张,他们极尽奢华,建造了无数庙宇,朕亦觉着尚有余力……”</p>
“上次贾平安提及了方外之事。”</p>
武媚颔首,“平安那次说信仰能使人心神安宁,但方外万万不可侵蚀世俗。佛祖慈悲,但侍奉佛祖的却是凡人,凡人浑身都是心眼子,有几个能真正超脱了红尘?</p>
佛门侵吞田地和人口,这便是与世俗在争夺天下。前朝两次法难殷鉴不远,可如今佛门再度卷土重来……他私下和臣妾说,若是一切照旧,后世子孙怕是又要举起法难的大旗,和佛门争夺钱粮田地和人口了。”</p>
李治点头,“朕觉着钱粮足够多,却忘记了这些都是高祖和先帝苦心孤诣经营而来。前汉时,没有文景之治,哪来武帝的纵横捭阖?可到了朕这里,钱财田地人口都大大方方的给了佛门,却忘记了这些都是高祖和先帝积累而来……”</p>
武媚含笑道:“陛下可是想到了武帝?武帝虽说武功赫赫,可却也是挥霍无度,把府库的钱粮当做是流水随意挥洒,到了后面难以为续,就改弦易辙,做起了敛财的帝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p>
李治回身,微微皱眉。</p>
这个悍妇在暗喻朕是只知晓耗费祖宗积累的纨绔帝王吗?</p>
“高祖和先帝都用佛门来安定人心,可却颇为警惕佛门扩张,朕不以为然,登基不过十余载,佛门已然尾尾大不掉……”</p>
武媚叹道:“臣妾这些年也施舍了许多钱财田地给佛门,那些为公主皇子祈福建造的寺庙也不少,说起来臣妾也是罪魁祸首之一。”</p>
李治苦笑道:“你我夫妻今日却是扪心自问,愧疚不已……但更令朕愧疚的是五郎这般小都看到了危机,朕和你却怡然自得,不知这是在给子孙埋下祸端……”</p>
</p>
武媚眼中多了笑意,“五郎纯孝,看到这等危机并未隐瞒,而是说了出来。他的这份眼光……来人,让太子来此。陛下,今日一起用饭可好?”</p>
李治点头。</p>
有内侍急匆匆的去了。</p>
李弘正在愁眉苦脸的被劝谏。</p>
蒋峰叹道:“殿下仁慈,心怀天下是好事,可佛门……广大,殿下何苦出声去得罪他们?”</p>
张颂负手转圈,嘴角都长了泡,他止步说道:“殿下可知那些僧人和多少权贵高官交好?殿下此番话就在方外留下了恶名,此后会带来多少坏处,哎!”</p>
李弘终究忍不得,说道:“可方外人不该是清心寡欲的吗?他们为何要这么多的田地奴隶,还要那么多钱粮……还和那些高官权贵交好,这可是清心寡欲?”</p>
“咳咳!”</p>
蒋峰干咳着,“殿下啊!这等事……可知,却不可说。”</p>
张颂低声道:“殿下,都是人呐!”</p>
李弘恍然大悟,“舅舅曾说过,心中有佛,贩夫走卒亦是高僧。心中无佛,深山寺庙中苦修的只是枉然。”</p>
“此言大妙!”</p>
虽然和新学不对付,但蒋峰和张颂却对贾平安教给太子的这番话大加赞赏。</p>
“可殿下却让陛下陷入了两难境地。”蒋峰有些纠结,“佛门势大,今日揭开了许多影响大唐之弊端,陛下管不管?不管就是坐视弊端扩大,管了……佛门势大啊!殿下!会反噬!”</p>
李弘皱眉,“如今不管,可子孙也能不管吗?”</p>
你说的好有道理,老夫竟然无言以对……</p>
蒋峰和张颂面面相觑。</p>
“此刻不管,以后弊端只会越来愈大;此刻不管,就是把弊端难题丢给子孙,阿耶不是那等人!”</p>
李弘很是笃定的道。</p>
“殿下,陛下召唤。”</p>
内侍传达了指令,回去后把太子的话说了。</p>
“奴婢刚好听到殿下说……此刻不管,此后弊端越来越大,就是把弊端丢给了子孙,阿耶不是那等人。”</p>
李治负手看着武媚,嘴角微微翘起。</p>
武媚笑道:“五郎倒是信任陛下,不过陛下此刻心中却无法惬意吧?”</p>
“朕好不容易愉悦片刻,你却要来揭伤疤。”</p>
要想削了佛门的好处谈何容易?</p>
“看看玄奘出行时那些信徒之多,之虔诚,朕就知晓此事难办。”</p>
李治颇为愁苦,等李弘来后,就问道:“方外的弊端你如何看?”</p>
“五郎还小呢!”</p>
武媚马上就护犊子。</p>
李治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p>
李弘想了想,“佛道都有用,能安定人心。可用,但却不能让他们侵蚀世俗,一开了口子,以后就封不住了。”</p>
李治默然良久。</p>
“用饭。”</p>
一家三口难得的聚餐。</p>
当夜,皇帝的寝宫内灯火通明,直至丑时末才熄灭。</p>
任雅相年岁大了,早饭吃不了多少。</p>
老仆在嘀咕他吃的越发的多了,可见身体康健。</p>
在上马时,任雅相的动作缓慢了许多。</p>
“老了,腿脚不灵便了。”</p>
缓缓策马在朱雀街上,任雅相看着那些熟悉的坊墙不禁叹道:“那些高挑超出坊墙的飞檐少,老夫原先都认得,如今越来越多,老夫看着眼花,可见大唐越发的有钱了。”</p>
马蹄声传来。</p>
任雅相听着马蹄声急促,就回头看了一眼。</p>
“任相。”</p>
马背上的人冲着他咧嘴一笑。</p>
黝黑的脸就此多了些白,任雅相一怔,“你……贾郡公?”</p>
“哈哈哈哈!”</p>
任雅相捧腹大笑,“你……你昨夜可是在城外住了一宿?就等着开城门好进来……不对,你这是想先回家中看看……罢了,赶紧去。”</p>
贾平安挥挥手,带着人一溜烟消失在前方。</p>
任雅相捂额,“恰逢佛门之事他回来了,此事……麻烦了。”</p>
……</p>
晚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