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良抬眸，欲言又止。</p>
“朕知晓这不能。”李治自嘲一笑，“世间从未有十全十美。”</p>
王忠良回想了一下自己，觉得浑身的毛病，突然有些感动。</p>
他一感动难免神色就有些异常，皇帝皱眉，“何事？”</p>
王忠良吸吸鼻子，“陛下，奴婢觉着自己浑身毛病，可陛下却不嫌弃，奴婢……”</p>
皇帝皱皱眉，习惯性的看看那块地方。</p>
王忠良下意识的走过去，噗通跪下。</p>
这个灵性啊！</p>
皇帝本想叫他起来，可转念一想，王忠良毛病确实是多，敲打一下也好。</p>
“小错不断！”</p>
王忠良低头，“是。”</p>
但他马上就抬头，“只求陛下让奴婢留下，奴婢……”</p>
皇帝看着他，有些期待这个身边人奋发图强是什么样的。</p>
王忠良努力想了想，“陛下，奴婢原先就想过好多次要改，可……可每次都是前日想的好好的，第二日就……就说再等明日……后来就忘了。”</p>
皇帝的脸有些黑，“今日多跪一刻钟。”</p>
王忠良苦着脸，“是。”</p>
时光流逝，皇帝伏案处置政事却恍然不觉。</p>
“陛下，太子来了。”</p>
王忠良顺势起身。</p>
咱得去迎一番吧。</p>
太子进来，皇帝把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眯眼看着他，“据说你最近功课不错，朕今日便考考你，若是不好，责罚少不了。”</p>
“是。”</p>
皇帝说道：“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你来说说。”</p>
这是孟子的话。</p>
太子说道：“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p>
太子把一整段话背诵出来，“阿耶教过读书不可断章取义，人少则慕父母，少年敬慕父母，懂得男女之情后就爱慕年轻貌美的人，出仕为官便讨好君王，不得君王的欢心便焦躁不安……五十依旧敬慕父母的，只有舜。”</p>
“说的没错，可何解？以你试言之！”</p>
——把你自己套进这段话里来分析一下。</p>
这个就有些自我批评的意思。</p>
李弘想了想，“人少则慕父母，年少懵懂心慌，外面诸多不测，唯有父母才是真心对你……”</p>
这话有些稚气，但皇帝眉间松缓了些。</p>
“好色慕少艾，这是天道。”</p>
咦！</p>
皇帝轻咦一声。</p>
“大多男女十五六岁便有了孩子，这便是天道，繁衍生息之意。”</p>
有点意思！</p>
皇帝微微一笑，随手把奏疏合上。</p>
虽说要勤劳国事，但朕还是一个父亲啊！</p>
太子说道：“不过少年身子还在生长，此刻若是放纵自己，身子便会亏虚，一旦亏虚就难以收拾，最终败于欲望。”</p>
欲望？</p>
皇帝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意思。</p>
“你说说。”</p>
太子说道：“喜欢美食是欲望，希望美服是欲望，喜欢众星拱月也是欲望，而喜欢异性同样是欲望。”</p>
皇帝颔首。</p>
“可我是太子，阿耶托以未来之重任，若是沉沦于欲望之中，如何能担大任？所以我以为，太子首要是认清欲望……”</p>
皇帝欣慰的看着儿子在侃侃而谈。</p>
“努力学习这是欲望，孝顺耶娘，友爱兄弟是欲望，但这是正向的欲望，要去追求。而追求美食美服，好大喜功，骄奢淫逸，这些是负面欲望，我以为，太子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分清哪些欲望能追求，哪些欲望该节制。”</p>
皇帝一拍大腿。</p>
龙颜大悦啊！</p>
但太子没说完，“我年方十二，此刻好色慕少艾便是负面欲望，当节制。今日之节制，换来明日之神智清明，身强体健，我以为值得！”</p>
“哈哈哈哈！”</p>
皇帝不禁大笑了起来。</p>
太子说道：“至于五十依旧敬慕父母，人会变，我如今说了也不作数，阿耶当观我言察我行。”</p>
王忠良见到皇帝喜得连眼角都出了两条皱纹，就知道是真欢喜。</p>
李治笑着喘息，“我儿有君子之风，把昨日那块玉佩拿来。”</p>
一块上好玉佩到手，皇帝摆手，“去吧，朕过几日带着你阿娘他们去九成宫，你留在长安好生理政，有不解之处可令人快马去九成宫。”</p>
“是！”</p>
太子摸摸玉佩，小心翼翼的握在手中。</p>
皇帝起身走了出去，看着太子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玉佩，不禁笑了，“还是个孩子啊！却这般懂事。”</p>
王忠良凑趣，“陛下，殿下一番话奴婢听着是发自肺腑。”</p>
皇帝负手说道：“当年青雀为魏王时，深受先帝宠爱，连太子都被比了下去，每日必然要带着他……和青雀比起来，五郎显得憨实了些……”</p>
王忠良说道：“可殿下诚挚。”</p>
“是啊！”皇帝感慨道：“当年先帝想立青雀为太子，就问了他百年后如何，青雀说自己死后就把帝王传于朕！这等话堪称是狡黠，先帝却被蒙蔽了，幸而被劝谏……”</p>
“你看看五郎，五十年之后他不敢断言，只说人会变，这便是诚挚，不肯装作乖巧伶俐的模样来哄骗朕，高下立判。”</p>
王忠良赞道：“殿下见到奴婢时也从不改色，就是平淡。”</p>
皇帝颔首，“他不肯通过和你结交来讨好朕。”</p>
暮春时节，阳光明媚的不像话，有些热。</p>
皇后来了。</p>
“你来的正好。”</p>
李治笑道：“如何教导五郎朕有些头疼，慕少艾之事更是不可抑制，朕心中不安，没想到你一番教诲倒是让五郎懂了许多，媚娘，你果然是朕的贤内助。”</p>
皇后一怔，“什么教诲？”</p>
李治说道：“朕方才叫了五郎来，本想呵斥一番好色之事，谁曾想五郎却说了一番话……”</p>
……</p>
皇后听完后笑道：“却不是臣妾。”</p>
“咦！”李治纳闷，“不是你，那会是谁？五郎？”</p>
武媚摇头，“不能，这等道理五郎自己想不到。”</p>
“东宫属官？”</p>
皇帝笑道：“看来朕为太子挑选的人还是不错。”</p>
武媚点头，“五郎看似温顺，实则主意最大，但凡认定了道理就不回头。能劝动他不容易，如此当赏赐此人。”</p>
李治点头，“去问问。”</p>
帝后在太子那边都有人。</p>
王忠良屁颠屁颠的跑去。</p>
晚些回来。</p>
“陛下，赵国公先前和太子单独说了好一会儿。”</p>
“嗯！”</p>
李治说道：“说了什么？”</p>
“不给听。”王忠良觉得鬼鬼祟祟的多半是此事。</p>
“原来如此。”皇后笑道：“陛下却不知，先前臣妾让平安进宫，说五郎最近有些古怪，让他去说说。”</p>
皇帝看着皇后，“他倒是有心了。”</p>
皇后眼波流转。</p>
皇帝干咳一声，“都国公了。”</p>
国公就是人臣爵位的顶峰，要想封王也行，躺棺材里去。</p>
皇后笑道：“平安果然是擅长教导孩子，看看太子跟着他学了些，至少没被那些人给哄骗了。”</p>
……</p>
“阿耶，我要带阿福一起去，要带阿福！”</p>
著名的教育家贾平安此刻被闺女拖着手臂不放，正在火冒三丈。</p>
“阿福这般重！”</p>
兜兜摇头，“我带阿福！”</p>
“出了事算谁的？”</p>
“算我的！”</p>
父女相对瞪眼。</p>
嘤嘤嘤！</p>
阿福过来抱着粑粑的大腿，贾平安瞬间心软，“罢了，带着去。”</p>
兜兜欢喜的道：“阿福跟我。”</p>
阿福摇摇晃晃的跟在兜兜的身后。</p>
一家子出了长安城，太阳不小。</p>
“阿耶你看。”</p>
贾洪坐在贾平安的身前指着左前方，“漂亮的姐姐。”</p>
这是最后出游的季节，再过一阵子夏季来临，出门就是受罪。</p>
几个少女站在水渠边，有侍女在侧，再远些有仆役……马车一溜。</p>
“二郎喜欢姐姐？”贾平安问道。</p>
贾洪点头，“喜欢。”</p>
贾平安问了马车里的贾东，“三郎呢？”</p>
马车里贾东说道：“不喜欢。”</p>
贾昱骑着家中的那匹宝马，昂首挺胸看着颇为得意。</p>
一家子缓缓而行。</p>
一路寻到了一处林子，边上还有小溪流淌。</p>
“就在此处。”</p>
三花走到了马车边上，车帘掀开，兜兜径直跳了下来，回身，“阿福下来。”</p>
阿福探头看了外面一眼，呯的一声落地。</p>
这娃就是这种作风，从小到大不知从树上摔下来多少次，但从未畏惧。</p>
阿福突然嚎叫了一声。</p>
贾平安随着它的视线看去……</p>
卧槽！</p>
一只熊猫就在小溪对面啊！</p>
“阿福，冲！”</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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