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五娘拖着条不太利索的腿，在那忙着生火，煮茶。</p>
易中原轻吐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手掌，低声对笪守典说道：“老笪你受伤颇重，虽有药石之效，恐怕也需要休养月余。”</p>
笪守典没有睁开双眼，只是开口说道：“有劳易先生了！”</p>
知道笪守典仍需继续运功调息，易中原拍了拍笪守典的肩，站起身来，向着何向风走去。</p>
何向风听得动静，转头看向易中原。</p>
“去外面走走？”</p>
“正有此意！”</p>
五娘好似没有听见二人对话，继续在那忙碌着，待二人走出庙门之后，她犹豫了片刻，转头看了笪守典一眼。</p>
“女人有时候常常会死于话多，收起你的好奇心吧，别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可以为所欲为，楼主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最是清楚不过的了。”</p>
笪守典睁开了双眼，看向五娘，“茶好了没？”</p>
五娘白了笪守典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府上的丫头呢？”</p>
嘴上这么说着，却是拿起茶壶，倒了碗茶给笪守典端了过去。</p>
“笪管家，滚开的水，您小心烫着！”</p>
笪守典接过茶碗，放入鼻下闻了闻，摇了摇头说道，“这茶叶还是太陈了些！”</p>
说完将茶碗放于身侧，问道：“你想问些什么？”</p>
五娘摇了摇头，“我还想多活几年呢！”</p>
说完蹲在一旁，轻柔着自己的小腿，幽幽道：“任务失败也就罢了，怎地就你我二人受伤了呢？笪管家，你说气不气人？”</p>
笪守典的面上已经恢复了些血色，他将目光投向门外，疑惑道：“老夫受伤乃情有可原，你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按照老夫的估计，就算有那名高手相助，你们也该先行得手才是。”</p>
“这事儿你怎么不去问楼主大人呢？”</p>
五娘白了笪守典一眼，“就知道从我这里套话！”</p>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笪守典端起茶碗，吹了吹，小呷了一口，冲五娘示意道，“谢了！”</p>
五娘有些意外，她有些不太确定，笪守典这个“谢”，究竟是谢的什么。</p>
在五娘看来，之前的那一战，的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们那位楼主大人之所以不愿同笪守典详述经由，不过是因为任务失败，不愿提起此事罢了。</p>
闲聊也是聊，于是她抱膝而坐，慢慢对笪守典说去了事情的经过。</p>
破庙外，走了数步之后，易中原率先开口道：“楼主大人……”</p>
“诶~”</p>
何向风摆了摆手说道：“易先生，你我之间可无需这般称呼！”</p>
易中原摇了摇头，“规矩便是规矩，你为我等之首，这声‘大人’老夫唤得心甘情愿。”</p>
稍顿片刻，见何向风没有接话，易中原继续说道，“大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是宁冱？”</p>
“为什么不能是他？”</p>
何向风轻笑了一下，“看来先生的确是有些不喜欢他啊！”</p>
“不错！老夫的确不喜欢此子！”</p>
“为什么？”</p>
“无他，只因在老夫看来，此子天生反骨，非可信之人也！”</p>
“这又如何呢？”</p>
何向风似乎很不以为意。</p>
易中原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看向何向风。</p>
何向风笑了笑，对易中原解释道：“先生是在门派之中待得久了，一些想法囿于传统，心有不解也属正常。虽说‘忠’之一字，在任何势力之中都是不可或缺的核心要义，可在我们楼中，却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或者说配拥有这个‘忠’字。有些人，注定只是一颗棋子而已，只要我布局合理，小小棋子，尽在我股掌之间。”</p>
易中原闻言，看了何向风一眼，却是什么话也没说。</p>
何向风见状，忙解释道：“先生还请不要多心，棋子之说，指的自然是宁冱之流，我既然敢对先生如此坦白，自是没有将先生当做外人。”</p>
易中原稍加沉吟，低声道：“如此说来，你安排我在宁冱身边，明面上是助他坐稳那个位置，实则是要老夫盯着他了？”</p>
“正是此意！”</p>
何向风抚掌而笑，“先生可还有其他疑问？”.</p>
易中原四下看了看，突然正视何向风问道：“我想知道，你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谁？袁世信，袁秉德，还是另有其人？”</p>
何向风一愣，随后目光变得微冷，“易先生，你在查我？”</p>
易中原微微摇头，“非也，因为在我看来，现在的你，根本不应该留在巴州，就算是你有意在此布局，在荆州人手中抢下半州之地，可你真的能确定扬州那边会发兵荆州么？这半州可未必是这么容易好守的。”</p>
“除非你有一个必须留下来的理由！”</p>
何向风盯着易中原，忽然笑了，“想不到易先生也是位心思如此缜密之人，此事原本也没想瞒着先生的，只不过是想找个恰当的时机给先生引荐一下的，既然先生问了，现在告诉你也无妨。”</p>
“还请先生附耳过来！”</p>
耳语几句之后，易中原面露惊色，“竟然是他！”</p>
何向风点点头，“还请先生能守住此秘，此事，连老笪也不曾知晓！”</p>
易中原低头沉默了片刻，“你就这么相信我？你又如何笃定我会愿意成为他的人？”</p>
“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炭的道理想必先生比更我清楚。”</p>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p>
何向风没有回答。</p>
他抬头远望，几只飞鸟在空中盘旋，突然想起了某个长相黝黑的汉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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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肉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p>
柴火啪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烟与油脂的气息，成是非舔了舔嘴唇，吸了一下口水，巴望着火堆上那只已烤得焦黄的野兔，问道：“元大哥，还没好么？”</p>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p>
元夕笑了笑，自己也咽了下口水，将手中正烤着的兔子在火堆上转了几个个，深吸一口气，满意地点头说道：“嗯~~，差不多了！”</p>
说完，将兔子举到秦斫面前，“大师伯，您先用！”</p>
打猎归来后，元夕趁着在河边宰杀猎物的功夫，向在河边钓鱼的秦斫打听了一些关于玄一门的事情。只不过大都是元夕问，秦斫答。在大致了解了师门有哪些人物之后，元夕便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而他那位货真价实的大师伯，也就一心在那钓鱼了。</p>
秦斫钓鱼所用的鱼竿，就是他手中所持的那根马鞭。</p>
在秦斫钓鱼之前，已经生好了火的成是非跳步来到其身后一脸好奇地问他，“秦师伯，这跟马鞭是你的兵器么？”</p>
秦斫笑了笑，反问道：“小非，你家是开武馆的，那我且问你，兵器谱里可是有‘马鞭’这样的兵器？”</p>
成是非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自然是没有，只不过秦师伯是高人嘛，这兵器古怪些也属正常。”</p>
“是兵器古怪还是人古怪呢？”</p>
秦斫笑了笑，也不见手腕作何动作，一根纤细的长剑便出现在其手中。</p>
成是非半张着嘴，看着秦斫手中那根超大号的针，“这，这，这算是剑么？”</p>
秦斫将剑重新插回马鞭之中，寻了块儿干净平坦的石头，一甩马鞭道：“你觉得是就是了！”</p>
心道一句果然是位高人，人和兵器都古怪得很，见秦斫端坐在石头上，一本正经地盯着河水，不禁笑出声来，“秦师伯，您可别告诉我，这是在钓鱼？”</p>
“不然呢？”</p>
秦斫依然盯着河水。</p>
成是非不禁哑然失笑，“您这是在效仿太公么？难不成一会儿这里还会有什么大人物出现不成？”</p>
“大人物？”</p>
秦斫转头瞥了眼正在火堆旁忙碌的元夕，摇了摇头道：“就只是钓鱼而已！”</p>
“那您好赖也得给那边挂上一个鱼钩吧，人家姜太公好歹还直钩钓鱼呢，您可倒好，无钩钓鱼了！”</p>
“既然是直钩，这有钩与无钩又有什么区别呢？”</p>
“有钩的话，起码看起来像回事啊~”</p>
成是非撇了撇嘴，忽然一拍大腿说道：“哦~我懂了，您这是为钓，而非为鱼，不愧是高人……”</p>
话音未落，却见秦斫手腕一抖，然后一扬手中的马鞭，一尾巴掌大的鱼飞出了水面，秦斫再一甩鞭，鞭梢已卷着鱼飞向了二人。</p>
“小子，接着！”</p>
下巴快要掉下来的成是非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活蹦乱跳的鱼，愣了一下，便扯着嗓子冲元夕喊道：“元大哥，你快来，过来瞧瞧，秦师伯他钓到鱼了~”</p>
吕关雎将两只山鸡用洗净的大叶子包好，刚活好泥的元夕听成是非冲着自己手舞足蹈的，笑着应道：“钓到鱼有什么好惊喜的？大师伯能钓到鱼，这不很正常的吗？”</p>
“不是，不是~”</p>
成是非抱着鱼跑了过来，将鱼丢在地上，瞪大眼睛说道：“秦师伯他是用马鞭钓的，是马鞭，不是鱼竿，连鱼钩都没挂的马鞭！”</p>
“马鞭？”</p>
元夕面露疑惑之色，“你是说大师伯他连鱼饵都没用就钓上鱼来了？”</p>
“可不嘛~如果不是我眼睛有问题，那就是这鱼有问题了，它是一条傻鱼！”</p>
没有理会成是非的胡言乱语，元夕从地上抓起还在胡乱翻腾的鱼，细细看了起来。</p>
“怎么？元大哥，你这是要看看这鱼是不是真的傻么？”</p>
一旁的吕关雎笑了笑，“小非，我看不是鱼傻，而是你傻！”</p>
“关关姐~连你也不信我，哼！”</p>
“不是不信你，而是有些事的确是超乎了你的想象，而未知的你，就只好用自己有限的想象力来丰富你的未知了。”</p>
元夕将鱼放在地上，看了眼河那边。</p>
想不到大师伯的功力已经这般厉害了，从水中将鱼击出不难，用马鞭卷住鱼身也不难，难就难在鱼身并未留下什么伤痕。</p>
鱼依然在地上打着挺儿，想必出水之前也是未曾受到半点震伤。</p>
师父曾对他说过，内力修炼到一定境界之后，就不再是积攒的过程了，而是运用。</p>
成是非瞪了元夕一眼道：“元大哥，咱们说钓鱼呢，你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p>
元夕笑了笑，开口解释道：“我其实是想在告诉你，这鱼是怎么被‘钓’上来的。只不过这个‘钓’法有些难以想象而已。”</p>
“那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p>
“与其我说，不如我们再去河边看上一看，走，小非，你别忘了带上匕首，咱们在河边顺便将鱼给拾掇了，一会儿还能</p>
喝上几口鲜美的鱼汤。”</p>
用来熬煮鱼汤的是一个陶罐。</p>
不只是陶罐，成是非还从秦斫的马车上拿下来几壶酒还有一些盐巴香料。</p>
撒了香料之后，野兔的香味儿更甚，见元夕将野兔递向自己，正在煮鱼汤的秦斫笑了笑，转头对吕关雎说道：“吕姑娘辛苦一下，将这只野兔撕小些，我们吃着也好方便。”</p>
吕关雎看了元夕一眼，伸手接过野兔，又对元夕说道：“元大哥，山鸡是不是也快熟了？要不扒开来看看，我一起给撕开来。”</p>
“嗯~”</p>
元夕点点头，“应该是可以了，我这就就扒开瞧瞧！”</p>
秦斫看了元夕一眼，嘴角挂笑，这小子，还是要比他师父强些的。</p>
没由来地想起了云溪镇的那位兰花姑娘，秦斫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p>
虽然四师弟看起来对前长公主有些不耐烦，可同样身为男人的他却知道，这位从未动过情的老四，只怕是也起了某种心思了。</p>
“秦师伯，方才您抓鱼的方法我还是没太想明白，一会儿您能不能再给我说上一遍啊？”</p>
同元夕一起将火堆向一旁移了移，正在用一根木棍扒拉土的成是非随口说道。</p>
秦斫收回思绪，笑了笑说道：“说不如做，要不待会儿你跳入河中，我将你钓出来，你就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了。”</p>
成是非吐了吐舌头，冲着元夕做了个鬼脸，笑嘻嘻说道：“那就算了，反正您这等功夫，我这辈子是学不会的了，知道那么多也没什么用。”</p>
土被挖得差不多了，坑内出现两个烧得干裂的泥蛋，元夕也不怕烫，从坑中迅速抱出来一个，将之放在地上，对成是非说道：“小非，大师伯可不是要教我们钓鱼的方法，他这手功夫其实是对内力的巧妙运用，你想想看，抓一条鱼能需要多大的内力？可若是将鱼这般‘钓’上来，那就需要通过师伯手中的那根马鞭，将内劲运用到水中，且恰好在鱼身底下爆发，将之震出水面，却又不伤鱼分毫，这就需要对内力的控制极其精准，再说将鱼卷住，其实你若是练得多了，这手甩鞭取物倒是可以做得到的。”</p>
“不错！”</p>
秦斫赞许地点点头，“元夕，你能做到么？”</p>
元夕想了想，“应该不行，不过大师伯若是愿意将马鞭借我的话，待会儿我可以试试去。”</p>
“好说，好说！”</p>
“那我也试试去！”</p>
成是非面露跃跃欲试之色，随后又抓了抓头接着说道，“不过，元大哥，你说起来容易，可我觉得好难，这内力怎么就能通过马鞭到水中了呢？怎么就能恰好将鱼震出水来了呢？”</p>
元夕笑了笑，“你当功夫是天生的呐，什么都不要练的嘛，有些人是想练而不得其法，我们有大师伯在这，你怕个什么！”</p>
说完将手按在一颗泥蛋之上，五指张开，掌心微微一按。</p>
泥蛋还是那颗泥蛋，好似并没有什么变化。</p>
成是非愣了一下，问道：“元大哥，你是不是嫌热？还是用木棍儿来敲吧！”</p>
元夕没有说话，而是拿出另外一颗泥蛋，突然将之抛向远处，顺手抄起放在秦斫身旁的马鞭，纵身一跃。</p>
“元大哥，你……”</p>
元夕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成是非一跳，他目光追随元夕而去，只见元夕一扬手中马鞭，鞭梢抽在泥蛋之上，一声轻响过后，泥土四溅，一个黄绿色的球便出现在众人眼中。</p>
手上动作未停，元夕再一挥鞭，将那个坠落的叶包鸡卷住，向回一拉，将之甩向吕关雎。</p>
“关关，用风卷残云一式。”</p>
吕关雎已将野兔分好放在洗净的石板上，见元夕将鸡甩向了她，便拍地而起，双手舞动，一记风卷残云使出，恰好将这只鸡卷在身前。</p>
面露喜色，吕关雎兴奋道：“元大哥，我做到了！”</p>
“再使云卷云舒一式！”</p>
元夕走了过来，将马鞭放回原地。</p>
“然后呢？”</p>
一招云卷云舒过后，包裹山鸡的叶子已被吕关雎送到身后，就只剩下一只光溜溜的鸡在吕关雎身前转动，不知下一步该如何的吕关雎忙问道。</p>
“然后我们开吃！”</p>
元夕说完，伸手在吕关雎身前抓住那只热气腾腾，飘香四溢的山鸡，将之放在石板之上。</p>
“好漂亮的流云手！”</p>
秦斫冲着吕关雎夸赞了一句，随后看向先前被元夕轻拍过的泥蛋，微微颔首。</p>
不愧是师弟看中的人，果然是聪慧过人，一点就透。</p>
“吃只鸡也让你们弄出这么多花样来，明明用棍子敲几下的事儿，非得秀一下自己的本事么？那我是不是也得露一手才有肉吃啊，正好另外一只……”</p>
话未说完，成是非便跳了起来，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元大哥，你是施展了什么法术么？这裹鸡的泥呢？”</p>
“那不在那呢么？”</p>
元夕冲着鸡下面的碎泥块儿努了努嘴。</p>
“不是，你是怎么做到的？刚刚我明明看你只是摸了一下而已！”</p>
“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况且，我可不只是摸了一下。”</p>
元夕笑了笑，“好了，快吃吧！”</p>
从吕关雎手中接过一只野兔腿，秦斫放下手中的木勺，拿起酒壶笑道：“人生多有不如意之事，能欢乐时且欢乐，酒浓肉香，今日我也恣意放纵一次，与你们三位小朋友喝个够！”</p>
若是陈芳早在这，定然会感到惊奇，因为在他印象中，他的这位大师兄，已经很多年没有笑过这么多次了。</p>
喝酒，吃肉，聊天。</p>
吕关雎觉得这位秦师伯说得对，人不能总活在悲伤之中。</p>
可她的心，依然有些惆怅。</p>
将来的她，真的能陪元大哥走那么长的路么？</p>
酒有很多魔力，但它最令人着迷的魔力，就是遗忘。</p>
壶酒在手，吕关雎脸上挂着微笑，看着元夕与成是非在那眉飞色舞，给秦斫讲述着元夕在平南城经历的种种事迹。</p>
可不知怎地，她的眼眶就热了起来。</p>
一碗鱼汤端至眼前，秦斫冲她点点头道，“我那位喜爱做饭的二师弟曾说过，这做饭的手艺虽然很重要，可若是想要吃得到美味佳肴，却是贵在食材，太过繁杂的烹饪方法往往会掩盖食材本该有的鲜香，或许这就是返璞归真的道理吧，有些时候，我们往往习惯将简单的事往复杂了想，便会因此乱了心绪，有时候，或许大家最在意的不是吃些什么，而是陪他吃饭的那个人而已，你认识元夕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在他心中，可曾在意过‘出身’二字？”</p>
“尝尝吧，这汤，味道不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