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港口,太子府的精兵把守森严,高大的帆船,诡谲的气氛,这里和先前热烈喧闹的太子府完全是两个世界。
水师衙门的提督和副督带领一干要员被禁兵押着,齐刷刷地跪在港口前,深低着头,垂头丧气。
被灯笼照得恍如白昼的港口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在这一刻,梁故的心跳停住了,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他仍旧在向前行走,跟在梁敕身后,可是他的头脑中却没有一点他此刻还在行走的意识,他全身僵硬,连思考能力都僵住了。
身为皇子,他们这些人与太子发生冲突在所难免,每个人也都在等待着冲突的最成熟时机,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当这冲突真的发生在眼前,太快了,完全措手不及,他连防备都没有。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会选在太子妃生辰整个梁都都为这场宴会热闹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对自己下手。
梁敕率先登上帆船,侍卫张俭迎上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那些孩子呢?”梁敕轻声问他。
“回殿下,全部在底舱。”张俭低声回答。
后跟上来的梁敞听了他们的对话,愣了一下。梁敕已经跟着张俭往底舱走,梁敞连忙跟上去,一行人先后来到帆船的底舱舱门,张俭揭开舱门,一道木楼梯映入眼帘,潮湿和**的气味扑鼻。
张俭犹豫了一下,回头,用劝说的语气对梁敕道:
“殿下,这里面气味很不好。”
梁敕不语,接过他手里的灯笼,顺着木楼梯走下去。
梁敞和梁故跟着走下去。
楼梯很高,初始黑暗,等走到底舱下面,稀疏的灯光里,他们看到的是一片宽阔的空间。这是整个船底的大小,中间没有隔断,这么大的地方,一眼都不容易望到头的地方,本来应该很宽敞,可是就是在这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孩子。从五六岁的幼童到十来岁的少年,衣衫褴褛,了无生气,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堆坐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这已经不是绝望而是超过了绝望,这么多孩子,甚至没有一个哭泣,他们紧紧地抱住自己,用力地抱着,就像用假死求生存的小兽,只有在外人经过他们面前时,他们的眼睛里才会闪现出一丝戒备和警惕。
梁敞以为底舱里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多孩子,他一下子联想到了最近震动梁都的幼童拐卖案,眼前巨大数量的孩童让他震惊,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望向梁故。
梁敕正望着梁故,冷冷地望着他,这些孩子的惨状出乎梁敕的预料,震撼着他的心,他怒不可遏。
“殿下,经计算,这艘船里共有孩童二百人,另外那艘船一共发现孩童一百二十人,大部分都是来自南部十省,另外卑职等还在船上查获了大量的丝绸、瓷器、茶叶、香料、珠宝、药材,还有铜钱。”
梁敕点了点头,在那些破衣烂衫的孩子身上看了一眼,沉声吩咐道:
“等下把他们都带出去,先让郎中瞧一瞧是否染了疾病,再问明住家地址和父母姓名,登记造册,按家乡区分,尽快把这些孩子送回到父母手里。”
“是。”张俭肃声应了句。
梁敕转身,顺着木梯走出底舱,来到顶层的一间舱室里。
梁故木然跟在后面,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皇家里只有父皇、瑞王和太子手头有属于自己的私军,便是连领军能力出众的梁敖和梁敏,他们的亲信军队分别属于皇上和瑞王。这一回他是跑不掉了,只看梁敕能查明白多少,不过以梁敕缜密的性子,没有完全的证据他是不会把他带到这儿来的,也就是说,他今天栽在这儿了。
舱室里,薛明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陪着他一块跪着的还有妆已经哭花了的薛明珠,梁敕的侍卫对她还算客气,只缚住了双手。
看见梁敕进来,薛明珠立刻调转了方向,大声哭问道: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们为什么要绑我哥哥?太子哥哥,你快让他们放开我哥哥!”
梁敕没有理她,他看了薛明一眼,薛明脸色灰败,颓废地跪在地上。薛明是个聪明的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他完了。
薛明的经商能力没话说,梁故之所以看中他,也是因为他出众的商业手段。然而他唯一的失败就失败在他有一个蠢货妹妹,如果他能早点离开他的妹妹,他前途无量,只可惜他那个蠢货妹妹让他一并变得愚蠢起来。
梁敕命人将嚎啕大哭的薛明珠带下去,从桌上的一摞蓝皮账本里拿出几册,转身,扔在梁故面前,淡淡地道:
“这些是从你府里抄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吗?”
他们一声不响的查抄了安王府,而他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般。
梁故觉得讽刺,他嗤笑了一声,抬起头来,对着梁敕冷笑道:
“你不是都已经查明了,又何必再问,我认就是了。”
梁敕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低声问:
“在你的心中,一点愧疚都不曾有?”
“我为何要愧疚?父皇封锁海关本来就是错的,通商贸易,怎么可能因为朝廷的原因强制禁止!”梁故直视他的眼,厉声说,语气坚定,浩气凛然。
梁敕哧地笑了,他用手重重地推在梁故的额头上,眼里充满了愤怒,冷声道:
“对科西国闭关,是因为岳梁国和科西国早晚会有一战,为积存军力,为防范细作,暂时闭关。通商贸易?呵!阿故啊阿故,你今天若售卖的只是商货,我还能原谅你,可铜钱是怎么回事?科西国盛产白银,铜料产量却低,你用岳梁国的铜币去科西国换取大量的白银再回来换取铜币再去换取白银,减少国内的铜币数量,苦了使用铜币的百姓,你自己却赚个盆满钵满,这就是你的通商贸易?那些孩子是怎么回事?岳梁国的皇子,居然参与贩卖本国幼童去科西国做奴隶!”
科西国有大量矿产,同时种植业和制造业也很发达,可是科西国人口稀少,劳动力昂贵,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合法的奴隶在科西国非常抢手,买来关起来没日没夜的干活,给少量的食物,不用支付薪酬。黑暗的市场兴旺了人口贩卖业,从前没有海禁时,就有贸易商人非法拐带孩童前往科西国贩卖,之后造成的海禁导致科西国的奴隶市场需求更加旺盛,购买奴隶的价钱比从前高出数倍,这让从没注意过这项德行低劣的生意的梁故起了兴趣,这次的行船是他第三次,第三次就栽在了梁敕手里。
梁故无话可说。
梁敕松开了他的额头,倒退半步,他冷冷地看着他平静的脸,然后扬起手,狠狠地甩了梁故一巴掌!
梁故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脸颊上一片青紫,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接下来,你该去对父皇解释了。”梁敕淡淡地说。
两个身材魁梧的侍卫上前,直接将梁故押了下去,同时被带走的还有薛明。
舱室内只剩下梁敕和梁敞两个人,梁敕负着手,仰起头,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梁敞望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在太子身上感受到属于王者的气息,不是霸道狂狷,而是坚定凛然的浩浩正气。
一直以来梁敕都是温和软弱的人,可是今天,他干脆地处置了七哥,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毫不留情。还有刚刚的那一巴掌,梁故低着头没有看到,梁敞却清楚地看到了太子哥眼里浓浓的失望,太子哥大概没想到七哥居然会丧尽天良去贩卖幼童。
“阿敞,”梁敕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表情严肃地对他说,“兄弟之间,做什么都好说,可若像你七哥那样,把好不容易才兴旺起来的岳梁国一点一点的拖垮,这项罪,罪无可恕。”
梁敞的心里咯噔一声,他看着他,默了片刻,规规矩矩地低下头去,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