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岂能不唏嘘,岂能不慨叹!
“吾族到底如何了?”
秦立顾不得再缓气,凄声嘶吼道。
赵立谑笑道:“你族?你已被武都候逐出家门,秦氏族谱中亦再无秦立此人。”
秦立抬头怒视着他,双手紧紧握拳,多日未曾修剪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肉,渗出丝丝血渍,沿着掌纹汇成血珠,滴落在平整的青石地面。
地龙烧得还挺热,血珠落地不过顷刻,便即化作暗褐色的干枯血渍。
赵立见他虽怒目而视却又沉默不语,倒也不急着再开口,自顾自的扫了扫牢房内的情形。
不得不说,戍守大牢的郎卫真没亏待秦立,此间牢房内摆着睡榻,书案,席垫,笔墨纸砚亦是不缺,更没寻常牢狱的阵阵恶臭,显是时常遣仆役入内清扫,至少夜壶便桶是会及时取走更换的。
赵立举步行至书案后,屈膝坐下,却非正襟危坐,而是盘膝踞坐,左膝更是离起,左手抱膝,饶有趣味的用右手翻了翻书案上那一摞洁净如新的白纸。
“尚不愿认罪自供么?”
赵立用手指敲了敲案沿,摇头叹息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道理你在虎贲卫没学过么?”
“我自知罪不容赦,但求早赴刑场,你也无需在此矫情饰诈。”
秦立出身军武秦氏,又领兵多年,自是熟读大汉军律,大批精良兵械从军中外流,这是枭首夷族的大罪,他非但不怨恨祖父将他逐出秦氏,反倒祈盼秦氏能因此而免遭株连。
“呵呵,你能如此释然赴死,莫不是因你妻儿早已逃脱了么?”
赵立摇头冷笑,缓缓从袖带掏出一方锦囊,抬手扔到秦立的脚步。
秦立转眸看去,登时如遭雷薨,手脚并用的跌爬近前,用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拾起那锦囊,解开绳栓,露出一簇五彩丝璎。
“啊!”
秦立仰头哀嚎,他岂会不识得这锦囊,这丝璎?
汉家女子及笄后,若已许嫁则编五彩丝绳为缨,用之束发,以示已有婚约。
大婚之日,夫妻行过同牢合卺之礼,便执手入室,男子亲手脱妇之缨,并将此缨珍藏,视为信物。
这五彩丝缨,正是秦立与其妻刘婧大婚之日,为她解发脱缨,仔细珍藏多年的信物。
月余前,秦立暗中留在长安的亲信探知秦氏有变,随即快马飞奔至玄菟郡,向秦立禀告。
秦立心知大事不妙,便是安排百余心腹死士护送妻儿离府,以图避祸。至于他自身,是绝不能逃的,否则秦氏必将遭受皇帝的迁怒,甚至是株连九族!
作为世家子弟,他不能独自偷生,牵累全族!
夫妻离别时,他强忍着不去多看苦痛哀嚎的妻子,只是默默将这收着丝缨的锦囊交还到她手中,便是让女侍卫将她速速带离,暗中携着儿子秦继出府远去。
此时此刻,秦立见得这锦囊,这丝璎,无异闻得妻儿噩耗,端是痛彻心扉,几欲癫狂。
砰~~
牢门猛地被从外推开,守在外头的郎卫门刚要冲进来,却见得右中郎将冲他们摆了摆手,沉声道:“无须大惊小怪,在外头好生守着。”
为首的郎官扫了眼牢房内的情形,见得确是没甚么事,便即依言退步,再度掩上牢门。
赵立望着近乎癫狂的秦立,冷然道:“莫要鬼哭狼嚎的,本官只问你一句,可想让你妻儿活命?”
秦立猛是止住凄嚎,稍稍愣怔数息,方是反应过来,急切的看向赵立,涕泪横流的急声问道:“他们没死?”
“现下确是未死,日后却未必能活!”
赵立面色格外阴森,他能体会秦立此时心境,若换了自家爱妻苏媛遭难,他怕也是会发狂,但却不至似秦立这般狼狈如犬,就如他自幼丧父丧兄,就立志入伍从军,誓要屠绝匈奴蛮夷,为父兄报仇。
除却进入遗孤院的那日,他捧着盛满金澄澄粟米饭的大碗流过泪,此后就再未哭过!
当然,他的爱妻苏媛也绝不会似那刘婧般,做出悖逆陛下之事,他们夫妻二人皆为军中遗孤,若非有陛下,他们昔年怕是难以活下来,更遑论有今日的尊贵身份。
正因如此,他更是对秦立夫妇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项氏余孽勾结匈奴,意图谋害陛下独子,若秦立真是尽数知情,甚或为之同谋,那便是罪大恶极的逆臣贼子。
无论于公于私,赵立都恨不能生啖其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