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愈加寒冷,只含泪绝然的望着罗熙,“陛下……我没有。”
周遭所有的声音都黯淡下来,殿中人的目光都凝滞在罗熙的身上,他目光中神色阴翳,仿佛山雨欲来时半空中沉重的乌云,问沈婕妤道:“你既说蒙昭仪私会男子,淫乱后宫,那你便再说说那男子是何人,朕想来你一定见到真容!”
沈婕妤寒毒的笑意叫我感到恶心窒息,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满面神情漠漠,似有一瞬的踌躇,眼睛狠狠的扫过我,随即里头嫉恨的光色一闪,猛然回神过来,压着声音从嗓子里中脱口蹦出几个字:“宁亲王罗全!”
我的心在这一刻骤然平息,心口无比闷窒的呼吸也渐渐舒畅起来,颔首扯一扯嘴角发出一声冷笑,淡淡问道:“宁亲王?沈婕妤确定吗?”
沈婕妤语气笃定道:“自然确定。”
罗熙目光若是一把冰冷的剑戟,恐怕已经把沈婕妤劈成两半,庄婕妤亦是松了口气,道:“宁亲王?”忍不住又大笑道:“沈婕妤即便要嫁祸他人,也要能圆过场来才是。”
沈婕妤面上掠过一丝惊惶,很快又缓和抢问:“你什么意思?”
冯淑仪容色一沉,低眸道:“沈婕妤,没想到你竟这样恶毒,编这番胡话来诓骗陛下!”
罗熙额上气得青筋暴起,目光从众人身上缓缓刮过,薄唇紧紧抿住,眸底因难平的怒气而充斥着血色,他伸出右手狠狠的捏住沈婕妤的下颚,“沈家一派忠烈,怎就生出你这么个女儿!实在太叫朕失望了!”
罗熙的左手悬在半空中将落未落,皇后见状忙上前想要劝阻,罗熙手一挥将她无情的推在地上,皇后双膝吃痛,面色焦灼无奈,后面有两个宫女看到,大步上来把皇后艰难扶起。
沈婕妤拼命摇头,“陛下,你相信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的确看到了,我没有说谎话!”
罗熙眉头狠狠一蹙,眦目欲裂,目光里全是厌恶的神色,手里一松,沈婕妤跌滚在地上,呛咳几声,手捂着胸口,背部起伏,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又回身过来,死命拉着罗熙的袍角,“陛下,陛下,你信我。”
罗熙迅疾的一拉袍角,转过身去,不想再看沈婕妤一眼,语气有力肃然道:“朕念极你沈氏一族劳苦功高,便饶你一死,打入冷宫,日后若无朕谕,永远不得擅出,”又朝禁宫侍卫摆了摆手,“拉下去!”
沈婕妤不断的挣扎,呼喝道:“我冤枉,我的确看到蒙昭仪和宁亲王私会!陛下!”
罗熙目中皆是烈火般赤色,忍无可忍,回身指着她吼道:“你再说一句朕叫人把你舌头剪下来!”
一道舒朗的声音打破了殿中死灰般的沉寂,视线所及,宁亲王身着青紫色的五蟒锦绣纹袍阔步迈进来,行云流水般的朝罗熙行了礼,面庞中带着几分寒气,双眸似是无底洞般黑邃,“陛下,本意是来给皇弟妹请安,却不想竟正好碰上殿内有人吵嚷着蒙昭仪与我深夜私会,淫乱后宫,觉得甚是好笑,便想着进来一探究竟。”
沈婕妤微微色变,柔软细腻光洁如白月的面上猛然散出骇人的冷笑,挺了挺被侍卫死死扣住的身子,“宁亲王来得还真是及时,不知到底是巧合,还是怕事情败露才有意为之?”
宁亲王斜目往沈婕妤身上扫过,扬眉不羁一笑,“看起来后宫里的女人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长相艳则艳矣,只是说话似乎欠缺考虑得很,”眯着眼睛又打量了她几眼,转而笑对着罗熙道,“我今日来请安可是抵过折子才来的,陛下晓得,皇后自然也是打过招呼的,根本不存在所谓巧合。”
罗熙眼皮也未动一下,只“嗯”了一声。
沈婕妤面上一惊,“你……”
宁亲王浅笑道:“我吗?怎样?”想一想,又继续说起来,“幸而递了折子,否则还真是说不清了,还有一话要告诉这位娘娘,蒙昭仪生辰筵席时我还未进宫,几日前我刚快马加鞭抵达建康城。”
沈婕妤差点晕厥,“不可能!”
宁亲王好笑道:“你不相信?”
沈婕妤平了平气息,侧目看了看罗熙,含怒顿足道:“我不相信,我分明看到了,”敛目思虑,话锋突然一变,“宁亲王在边关待了多年,自然身上也是带着些许功夫的,想要隐人耳目,蒙混进宫私会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宁亲王平和问:“你话说得这样肯定,就连我都快相信了,那么你一定看得清晰,”轻蔑一笑,“你倒说说看那日我穿得什么样式颜色的衣服,蒙昭仪又穿得什么样式颜色的衣服?”
庄婕妤抿了抿嘴,道:“是啊,你若看到了,就一定说得出来,那日你未能出席,只要你能说出来蒙昭仪穿得什么样式的衣服,你的话就还有几分可信,但你若说不出来,或是说得不对,污蔑妃嫔亲王之罪,够你株连九族的!”
沈婕妤面上露出难色,眼神漂浮不定,忍不住落泪,略微哽咽道:“我……我站的远,没看清晰,蒙昭仪似乎……似乎是穿得红色纱衣……”
皇后一声“大胆”制住了沈婕妤喉咙里的啜泣,“蒙昭仪那晚穿得是陛下御赐的雀翎羽!”
庄婕妤轻蔑一笑道:“那晚众人都见到蒙昭仪身上的雀翎羽光色耀目灼人,十里之外便能清晰辨出。”
沈婕妤缓缓道:“那晚那处没有灯火,许是……许是我看错了。”
罗熙脸颊上随即化出一抹狠绝,朝着沈婕妤吼道:“你当朕是摆设么!”蹙着的眉头宛如起伏凌云的两阙山峰绵延相连,又道:“宁亲王如何,蒙昭仪如何,朕心里全都有数,还轮不着你在这里出言不逊!”
皇后水波般粼粼的双眸里含着柔和的光泽,“陛下,别跟她一般见识。”
罗熙烦恶的瞥着沈婕妤,随即闭上深眸,低声说:“拖下去,朕不想再看到她。”
我心里十分感激宁亲王在关键时刻向我施以援手,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我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只好微微侧目对上他的视线轻视一眼,略表心意。
宁亲王嘴角现出一抹浅淡似无的笑意,出声说:“陛下对待后宫中人委实太过轻纵,此女若放在我府中做姬妾,断然不会敢行如此之事。”
皇后微微沉吟,眸色敏锐道:“皇后掌协理六宫之权,发生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的过错,更是惊扰了圣驾,劳烦宁亲王,我愿抄宫规十遍作为责罚以儆效尤。”
罗熙伸手向她,“不能怪你,起来吧。”
宁亲王轻叹道:“五年未归建康,一回来就看了这么大一场后宫闹剧,老天待我不薄啊!”
罗熙涩然一笑道:“朕后宫不宁,叫宁亲王见笑了。”
宁亲王笑,“陛下心思都放在前朝皇权纷争上了,哪里还有余力来管理这错综复杂的后宫?”
罗熙轻轻点头,深邃的目光拂过宁亲王面上,付之淡淡一笑,“朕的确是无力应对,”说着,罗熙低头看我,眼底萦绕的愧色与浓重的宠溺牢牢织成一张大网,兜头兜脸向我扑来,我回望着他,眼眶湿润,天旋地转间,他弯身下来一把将我抱起,转身扬长而去,只往身后留下一句,“更是无心应对!”
我轻轻仰望着罗熙,唤道:“陛下……”
罗熙低低“嗯”了一声,紧蹙了许久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目光落在我面上,里面尽是复杂的意味,他修长的睫毛如羽翼一般,柔软的唇轻轻贴在我的额际,悄然谦声道:“渺渺,委屈你了。”
我对上那熟悉的眸光,心里清楚,此时此刻这片光彩犹如树下绿荫,里面所包裹着的人,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