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夫人满脸凄楚地拭去我脸上的泪,道:“好孩子不伤心,好端端地把你惹哭,我的心是闷闷地疼。你爹娘都不在了,无依无靠大老远地来到咱们家中,我不作你的依靠那你还能指望谁去。我这的暖阁空着,原是冲儿小时候睡的地方。日日打扫,东西也俱全,添置些女孩的用品,以后住在我这罢。吃穿用度照比着咱们家茗丫头就是。等冲儿回来,你们见过面,再好好商定婚约的事。”
“夫人说的‘茗丫头’是我们府上六夫人所出的小姐。”素秋与我解释。
周姑姑深意地看了温夫人一眼:“夫人,我手头通共几桩事要同你讨个示下。”
“周姐姐说罢。”
“王庄辞行的事我日前私下允了,他告老还乡的钱不往账房上头支,另支来给他。这人还算是有点良心,前日托人带话,说是感戴夫人天恩,让他能安安稳稳搂着金孙过个团圆年,年后即到夫人泉州老家拜任,好好地当差。至于老太太那的差事黄荣顶上了,老太太不曾问过,二夫人那——”
温夫人手一抬,打断了周姑姑的话:“凭她陆碧匀折腾去罢。我是不想老爷心烦,求个家和万事兴。这几年在院子里躲着藏着,一味装聋作哑,由着她过足持家号令的瘾,还不足兴。定远侯家的亲事老太太以羡儿不宜早娶为由驳了她,且等三四年再看。仿佛听人说侯爷夫人看上的是冲儿?你可有耳闻?”
“这就是我要同夫人说的要紧事。不是侯爷夫人,而是薛小姐看上了咱们家三少爷。侯爷夫妇属意的是五少爷。侯府只薛小姐一个女儿,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养到如今年纪,又是荣寿公主的伴读,亲贵里一等一的身份。二夫人要争,老夫人不肯点头,事情就成不了,三四年里有多少不可预料的变数。”周姑姑长长舒了口气,看着我迟疑片刻,说:“苏姑娘一来,是乱上加乱。二夫人连长幼也不顾了。”
“陆碧匀何时顾过大小的礼数,冲儿喊了我十几年“娘”,她要是恨妒我,理所当然。可她是冲儿的亲娘,这样做,推我到两难之间我不恼,冲儿若知道了,他作何感想?最受伤的不是我,是冲儿。”温夫人道。
“夫人,把苏姑娘安排在梨香院,是我的私心。一则,这样天大好姻缘,三少爷若是错过,没有第二家。二则,即便夫人你同意苏姑娘和三少爷的婚事,老太太那断不会点头,将军两头为难。几年来,老太太多次想和夫人你修缮婆媳关系,夫人总赌着一口气,我知道夫人为的是当年的事,还不肯释怀。”周姑姑淡淡道。
温夫人揉了揉太阳穴,眯着眼:“哎,罢了。什么是好姻缘,老爷为章儿定的不是好姻缘?自从年家女儿嫁进来,我这个做婆婆的不但没喝过一口请安茶,哪日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强扭的瓜不甜,天下最好的姻缘是情投意合,彼此喜欢。”
温夫人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对周姑姑说:“苏家的事我始终放在心上,前几年冲儿受伤无奈耽搁了。苏家对我是救命大恩,他们俩个孩子要是能彼此喜欢,哪怕老太太不点头,见山搬山,有海填海,我也要为他们操办。总之一句话,哪怕因果瞧不上我的冲儿,这孩子我要定了。那一遭的事,我真是怕,不敢再生养,要是能有个女儿在身边说说笑笑,该有多好。做不成婆媳,做母女也好。不嫁冲儿,我也把她养在身边,把会的全教给她。到婚嫁的年纪,再给她看门好亲事。”
“夫人这是说气话,说过可要丢到脑后。老太太不肯答应二夫人的请求,面子上为五少爷,里子里为的是夫人你。”周姑姑道。
温夫人不作声,盘了转十八子才平淡地开口:“气话还是实心话有什么所谓。事未经历不知难,我只问一件事,章儿的腿谁能还回来?别说老太太,陆碧匀我也能既往不咎。”
周姑姑低下头,再没声响。
素秋是个明眼人,见风向不对,捧出早早备好的茶:“请夫人、苏小姐、周姑姑用口茶。”
温夫人接过茶,用茶盖撇了撇浮在上头的茶叶,还是把茶盖一盖,放回素秋的托盘里,道:“周姐姐坐吧,你跟了我这些年,尽心尽力,用心良苦为我们母子谋划打算,我何尝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