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秋是真气坏了,往常她文文静静,罕见如此动火。我倒了碗热水递给她,笑道:“捕头夫人别生气,奴婢给你拜年献礼。”
“气得口干舌燥,喝水最管用。”她微微一笑,接过水喝了口:“哎,一个年奶奶搅得大少爷焦头烂额,还好我们有三少爷,那些下贱种子还算忌怕,否则夫人要受多少闲气。我们夫人吃的苦,多得数不清。”
“苦总有吃完的一天,吃完苦,好日子便到了。”我心里不禁叹息,大夫人是不争的个性,大少爷同她一样,年氏再怎样过分跋扈,还是忍而再忍。再过两年素秋满二十离府嫁人,大夫人身边少了个贴心人,不知是如何的光景。
“你呀,就是夫人的好日子。”素秋柔声道。
温府今日大宴亲友,其中京城达官显贵,高门子弟不在少数,二夫人主持着席面招待宾客,大夫人只在晓翠苑里呆着。一众拜见温冲的帖子均被大川挡回去,老太太那派人来请过几次,温冲执意要留在晓翠苑陪着大夫人。
别处的热闹与晓翠苑的安静,仿如两个时空。
到下午,用过膳后,夫人坐在榻上查看正月初八老太太上慈云寺敬香酬神的清单,素秋端来几碟饭后果碟瓜子放着,坐在榻下为夫人捶腿。我则捣着凤仙花汁,预备着一会为夫人染甲。
一百个人有一百种过年的方式,这样慢慢悠悠消磨时光,无需上门拜年,无需会亲访友,倒也自在。
大夫人合上清单,调整了坐姿,素秋忙沏茶捧上:“夫人,喝口茶歇会再看吧。”
“我不渴。你们吃些瓜果,休息一会罢。哎,今个是瑞儿的死忌,想到这,那孩子要是平安在世,也是上学的年纪,和凡儿、茗丫头一块上学,三个孩子排排坐摇头晃脑地念书,多好。瑞儿死前曾给她摘过一支红梅,再过几月梅花谢了,归善庵没地儿摘梅花,四妹的头风会发作得更厉害。”大夫人神色凝重道。
“七少爷命苦,四夫人的命更苦。”谈起归善庵的四夫人,素秋情绪也变得低落,“珊瑚雕刻、翡翠做的梅花,入不了四夫人的眼。要有什么神仙法术能让梅花不谢,长久地红着该有多好。”
大夫人的脸上是看透世事凄凉的神情:“哪有这样的事。花会谢,人会死,皆是命罢。人活在世上到底还是要吃喝活命,已经第五天,这一次她是打算连命也不要,随瑞儿去了。”
用自个嫁妆把院子改成庵堂的四夫人出身不俗,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儿。其父是替湖州织造局制绸的大户商贾,封过功名冠带,一度家业甚高,后来败落抄了家。因她是外嫁女儿,且是温将军的四夫人,才保无虞。
四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性格孤高,从不曲意逢迎,嫁入温府五年后有喜,怀胎十月生下一个儿子,名温瑞。自温瑞死后,四夫人执意改院为庵,日日诵经念佛,无论谁劝慰皆不受用。
日子一久,温将军厌了她,她依旧守着庵堂度日,成了全府下人眼中的异类,说她古怪不近人情。大夫人是正室,茶房下人尚且拜高踩低的态度,四夫人无子无宠无娘家可依靠,日子的艰难不言而喻。
前几天湖州传来消息,四夫人唯一的弟弟顾老爷病死在狱中,天地间,从此再无一个亲人。四夫人绝食五天,是一心求死。大夫人送去的吃食,每篮原封不动送回来。老太太那已劝倦了,知道也当不知道,冷处理了四夫人的绝食。
她是被世俗大家放弃的人,整个温府,关心她的人寥寥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