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茶碗,撇撇茶,慢悠悠地说:“看来是今天东风不与周郎便,愣把三少爷您一尊金佛吹到茅房里,着实委屈。念在是自家的茅房,少爷还是忍一忍。”
温冲叫茶烫了一口,连忙放下茶碗,瞬间恢复面沉如水的样子。
我紧紧抿住下唇,不让自己露出笑容。
薛小姐放下茶碗,顿了顿,眼角微微扬成月牙儿:“苏姐姐,你的事,温伯母和我说过。”
我诧异道:“夫人和你说了什么?”
“你和敬元哥哥的事。”
我惆怅一笑,除了婚约,我和温冲还能有什么事可说,却不知她好端端提这个是为何。
薛小姐轻轻扯了扯温冲的衣袖,笑道:“敬元哥哥,我们女儿家说悄悄话,你不能再听下去啦。”
温冲总是很配合薛小姐,人家话才说完,他嚯地起身,负手走到院外。听话得像是一个机甲。
我长长舒了口气,温冲在,我这胸口像有一团气堵着,不上不下,不见他在面前方能轻松自如。
薛小姐望着温冲座位上没盖上的茶,笑得甜如蜜糖:“我和敬元哥哥虽是自小相识,可没见过几面。唯一印象是五岁那年夏天同爹娘来温家,见到敬元哥哥正在练剑。他身体虚弱,瘦小得根本拿不稳剑。师傅一拨,剑便落地,如此反复几十次,他还是默默拾剑重来。这样的人,许是注定不会被身躯拘着。不似我,打从记事起,每到春初秋末便咳得厉害,严重时咳出血也是有过。家中送去的替身皆不管用,唯有舒贵妃娘娘为我送去替身后,加上太医院的药丸方子,如今爱咳嗽的毛病没好,但好在两年没见过血,算是有好转。”
薛小姐掩唇咳了几声,立即翻掌心看,眼中一阵欣喜,一阵忧色:“现在的敬元哥哥,还是那年初夏为我抚背拍痰的敬元哥哥。他一直一直把我看作妹妹一样对待,没有其他的感情。而我,亦会收起杂念,只保留着妹妹应有的情感。”
我想向她解释说明,反倒变为她向我解释说明。
我要说的那些虚话,在她这番话之后,不足为道。
薛小姐双唇血色极浅,身怀赢弱之症不言而喻。我自小身强体壮,头疼发热也是少有,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缘故,来温家病了两遭。
听她说到春初秋末咳嗽,还咳出血等等,不免叹了口气。
寻常百姓家,这样的病,如何能吃到太医院的药方救命,大多是生是死全凭天命。
她有多少人渴望不可及的地位家世,可偏失去了作为一个人最大的幸运——健康。
心底伤感,不由出口劝慰她:“俗话说病去如抽丝,千万不要太过伤怀。太医院里有天下最好的大夫,定能医好你的咳疾。”
“嗯嗯,我会早早好起来,骑在马背上打一场漂亮的马球!”薛小姐的笑容,像是一块大石头,砸进我的心湖里,荡起层层涟漪,惊醒平静底下,内心深处强烈的情感。
我不愿意用怜悯去形容这种感情,我欣赏她的乐观与坚强。
希望有一天,她能和幼年的温冲一样,冲破身躯的约束,变成更强大的自己。
倏忽之间,我明白她给我帖子的意义,那滴蜡盖印的邀贴里,有她的心愿。
于是我笑道:“你放心,下月十五的马球赛我一定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