闩上门后往里走,在观音莲花像下遇见杜鹃,我轻轻合起双掌,杜鹃亦然合掌,彼此微微鞠躬,互道“阿弥陀佛”,并肩过桥右拐入法堂。四夫人无发无挂,淄衣素面站在中庭,大把大把的尘光洒在她身上,空气里的飞尘悬浮在她身周,有种不可描述的圣洁慈悲。
“居士。”我合起手掌,躬身道。
四夫人神色从容带着微笑,手上盘着佛珠,话同尘埃一样轻,“我知道你会来。”
我在心底长吁,每每心神不宁时,想到的都是归善庵。那场大雨里,撑伞的四夫人告诉我一个道理——此人间非彼人间。我隐忍努力,一天当做两天来使,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帮助替大夫人解除身上的蛊毒,药方即在眼前,法子已有眉目。
杨絮医术高明,更加难得的是她精通苗疆虫蛊解毒之法……
他的宠爱,我看见了。
心头一扭,没泪,下意识吸了吸鼻子:“不瞒您,我觉得心上和脑袋里乱糟糟地,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走。”
“不是乱,是忧怖,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四夫人双目是佛目,看透一切,再在看透一切后带着无尽无穷的慈悲。
我蓦然一惊,是爱吗?
我对温冲有爱?
爱又是什么?
至今看来,爱是一个谎话上面再叠一个谎话,谎话外裹着些无可奈何、苍天无情的借口。我爹是这样,温冲也是这样。
“居士,我将要离开温府了……我……。”心里不忍再往下说,不想以自己凡尘俗世的情感叨扰四夫人的心情。
四年来,是四夫人教我用人之法,是她在棋盘夜雨时告诉我,忠者如小环、银絮需留在身边,奸者如心莲、连伯也需留用慎用。是她教我账簿得清,明往来无巨细,以顾家大商的法规来治理名下庄田和佃户。顾家商船图纸、内建天工等等,一一是四夫人熬夜绘出,教我识别各中巧妙。顾家的造工渊博高深,是个她手把着手教会我。
我默默低下头,听见对面的四夫人说:“因果呀,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是我……舍不得。”犹豫间,我慢慢仰起头,像吝啬于发音,想把每一个字含在嘴里不放出去。
四夫人点点头,佛珠盘绕着过一圈,“有舍有得,缘如云烟聚散有定。要是无法定下心神,想想自己第一次踏进此地时对我说的话。人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
心里的结仿佛缠得更乱,杜鹃常说是我从地狱深渊中拉拔出四夫人。在我看来,那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四夫人何尝不是数次将我从地狱深渊中拉拔出来的人。
能救人未必能自救,但服输的人,连赢的可能也没有了。
“居士,期待云聚时。”我跪下,深深一拜,只听头顶传来四夫人话——你是个特别的孩子。
那一刻,四夫人身边飞扬的尘埃似乎静止下来,我躁乱的心随之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