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霜紫身子一僵,垂首道:“是。”
说着将香递给了采衣,对着小脸苍白的她摇了摇头:不可妄动。
聂丞相坐在一旁,威严的视线锁着自己这个娇小的女儿,半晌才道:“紫儿,爹这些年劳于政事,闲少在家,倒是让你二娘怠慢了你。”
聂霜紫头也不抬,温顺道:“爹说笑了,二娘持家有道,何曾怠慢过女儿?”
“你真是如此想?若是如此,你倒是大度。”聂丞相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不过无妨,爹已吩咐下去,待你从王府回来,便从竹林里搬出来,到清茴院去住。爹记得你小时候说过,很喜欢清茴院。”
清茴院?聂霜紫平静的眸子终于有了些波动。
清茴院,是这座相府里最好的一处院子,是她五岁那年,她爹为了她和娘亲所建。那座院子,付出了她娘很多心思,只是还没等到竣工,她娘就先死了。
后来因为种种缘故,她没能住进去,二娘和聂映雪也没能住进去,这最好的一座院子,就这样空置了许多年。
“怎么?紫儿不乐意么?”
见聂霜紫半天不回应,聂丞相疑惑皱眉道。
“有劳爹为女儿操心,只是女儿觉得现如今住的地方也挺好,何必再麻烦二娘操办搬出来?”
聂霜紫低声推辞,话才落下聂丞相就道:“你是堂堂嫡出三小姐,谁敢将你的事视为麻烦?”
这会儿倒是承认她的嫡出小姐身份了?聂霜紫自嘲的想,有些心累。
聂丞相喝了口茶,目光凝聚,终是将正事搬了出来道:“更何况你这次墨王府一行,爹另外事情要吩咐。若是办成了,你便是大功一件。届时无论你想要什么,爹都会满足你。”
“原来,爹并不是想和娘一起送送我呀?”
低低的声音微讽着响起,聂霜紫一直低着的头终于缓缓抬了起来,清清亮亮的眸子看向他,又扯唇轻笑道:“爹可还记得,女儿上一次进祠堂是什么时候?”
聂丞相一怔,还未说什么,聂霜紫便又道:“是在五年前,爹寿宴的那一天。那一年,女儿十岁。”
目光从聂丞相身上移开,流转过祠堂里飘忽不定的长明灯,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堂里落地有声,一个字一个字都十分清楚:“女儿还记得那次熬了三个晚上,亲手绣了副青山松的绣图给爹做贺礼。爹收到绣图的时候很高兴,满屋子的宾客都夸我绣的好。我也很高兴,因为那副图是我自娘离世后,绣的最好的一副。可后面大姐说,我偷了她的缎锦去绣的青山松,客人们于是都笑我。爹你很生气,当场就命人当着我的面把青山松给烧了。散宴后,你把我带到祠堂里,要我认错。可我分明没有错,又哪里来的认错?只是当时我怎么说,你都不肯信。那一次,你打了我十个鞭子,还下令说今后家族里的大小事都不允许我参与,你没有我这样丢人现眼的女儿。”
很长的一段话,聂霜紫叙述的很平静,像是在说着别人身上的故事,一旁的采衣却早已泣不成声,非要用手捂着嘴才能阻止自己哭出声来。
聂丞相皱起浓眉:“你还提起那事做什么?爹念你当时年纪尚小,也已经不追究了,你引以为戒便是。”
聂霜紫摇头,嘴角的笑意依旧:“也没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也只是时时提醒着自己莫要再犯了那样的错。因了爹当时的一句话,自那以后,我也就真的未曾将自己当过爹的女儿了,只当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缓缓将笑容收敛,聂霜紫抬眸轻道:“只是,女儿不解,爹今日传女儿过来,又将女儿视为什么?是女儿?还是一个即将派上用途的棋子?”
“碰!”
青花瓷的茶杯摔碎在脚边,溅开无数碎屑。聂霜紫神色如常,跪着的身子动也未动,可采衣脸色一白,连忙跑过去跪在聂霜紫面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泣道:“老爷,不要,不要再伤害小姐了……”
聂丞相怒气冲冲的拂袖而起,看也不看采衣就一脚将她踢开,走到聂霜紫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冷笑道:“好,好,不愧是程槿亲手**出来的好女儿,一语道破,言辞锋利。你果真如我想的那般聪明。只是,你重提旧事,这般语气,这般神情,难不成是想指责我对你不公么?你别忘了,当日对你的责罚全是你咎由自取,事隔多年,你不但没有悔过,竟然还有脸在我面前提起来!”
事隔多年,好一个事隔多年。事隔多年,原来错的还是她。
聂霜紫扯了扯嘴角,抬首目光和他直直相视,轻道:“爹莫生气,女儿岂敢指责,只是有自知之明,爹想要吩咐女儿做的事,女儿未必能做到。”
“做不到?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说做不到?言语之间倒是忤逆的很,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呢?嗯?”
聂丞相猛的蹲下来,抓起聂霜紫的左臂冷怒的盯着她。
聂霜紫脸色忽地惨白,险些哼出声来,却又咬牙将涌到喉咙的闷哼吞了回去。
聂丞相没发现她的异样,继续冷声道:“在这个家里,做不到我要求的事,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你既然有自知之明,就该清楚,你生为我聂文礼的女儿,生在聂家,为家族付出一切就是你生来注定的命!是什么又有何分别,你是聂家的女儿,也是聂家的棋子!”
手臂上一阵一阵传来钻心的疼痛直入骨骸,聂霜紫却眉头也不皱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似想把这个人此刻狰狞的样子再看的清楚些。再看清楚些,最好是刻进骨子里的看清楚。
因为她是不重要的人,所以在她面前,连刻意的伪装都不必要,连一丝仁慈也不必要,就这样轻易的将自己丑恶的一面摆在她面前。
这个人,是她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