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菜上齐了。的确很清淡,每一样份量都不多,但做得极精致。
艾沫惜食不知味,如一个被审判的犯人。
“沫沫,你来我们家多久了?”黎华庭回忆着:“二十二年了,对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艾沫惜点点头,没吭声。
你,我们,阵营已经分得那么清晰。
听得出来,他在绕弯子。回忆过往,剖析如今。往事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你的爸爸妈妈如果能看到你长大成现在这个模样,心里一定很安慰。”黎华庭很老套地搬着电影里的台词。一个养,一个被养,就应该是这样的对话。
艾沫惜抬起头,轻轻地说:“叔叔,谢谢您,谢谢阿姨,我替我父母谢谢您们。”她的声音是颤抖的,感激的,却是不亲热的。
二十二年,也没亲热起来。是否太不知好歹?
“我们养育你,不是要你感激。”黎华庭悠然夹了一片野菌,吃在嘴里,品味其天然的醇香。
艾沫惜也吃了一筷什么东西,没看清,也没感觉出味道。
养育,不是要感激,但却决不能忘恩负义。她一直牢记,一直谨小慎微,怕走错一步,然后再步步错。她努力学习,争取考全校最好的成绩,来彰显别人对她的恩情。
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所以只有听话。
对,就是听话,所以现在也在很听话地听话。
“你觉得邢季风这个人怎么样?”黎华庭决定开门见山,再绕下去,也绕不出个结果,永远是他在唱独角戏。
“很好,他很好。”艾沫惜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相亲,项目合作,其实都只是为了撮合她与邢季风在一起。她很想听话,可是,黎相宇怎么办?
“我要听你的真实想法。”黎华庭近乎威严的声音,淡然,却带着不可抗拒。
艾沫惜心慌意乱:“很好,他很好,是个……很好的……叔叔。”眼前掠过黎相宇刚才出门的幸福模样,她心一颤,把“叔叔”两字吐了出来。
黎华庭难以置信:“叔叔?”想起黎相宇的捣乱,眉头皱得更深。
艾沫惜不敢再搭腔,只是一味低着头。她才吃了一两口,却觉得撑着了,整个身体都像是吃撑后的僵硬和难受。
“邢季风有什么不好?”黎华庭再次问。
“不,他没有不好。”艾沫惜细细的声音:“是我不够好。”
“所以呢?”黎华庭的声音仍旧清冷。
艾沫惜不知道如何回答,所以呢,所以什么?因为他好,所以她必然要跟他相亲成功?因为她不好,所以好的那一方如果表示不介意或者觉得有改造的空间,她就应该乐颠颠地接受,然后感恩戴德?
艾沫惜抬起头来,眼里有了一丝勇敢:“所以,他还是很好的邢叔叔。”她觉得已经表达得很完整。
显然,这个勇敢的回答没得到黎华庭的赞许:“沫沫,你长大了,要好好为以后的生活作打算。邢季风是个不错的人,家世学历,事业人品,无一不好。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希望能看到你嫁给一个成功的人。等有一天,我见到你的亲生父母,也不用觉得愧对他们。”
艾沫惜狼狈不堪,一个稍稍勇敢的回答,竟然得到了这样一段答复,甚至上升到是否愧对她的亲生父母。
她很难堪。不是不想听话的,但她和黎相宇已经开始了,并且爱得很热烈,也很深远。不是玩玩就算,黎相宇那么期待要和她白头到老。而她,也希望谈一场单纯的恋爱,然后走进婚姻殿堂,新郎一定是黎相宇。
曾经黎相宇翻山越岭来找她时,她就在心中作了这样的认定。
黎华庭对艾沫惜的沉默,无尽不满,转化成语重心长:“沫沫,你试着交往一段时间,也许感觉还不错,不然错过就可惜了。”
艾沫惜用盛满感激的语调回复:“叔叔,谢谢您的关心。我会好好打算一下。”她模棱两可,手心里全是汗。
这顿饭的主题思想,基本围绕着艾沫惜与邢季风打转。这说明,她和黎相宇的爱情还在地下生根发芽,未被发现。
她微微有些失落,同时,又微微有些庆幸。
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其实才九点半。无精打采地在门外摸索着钥匙,准备开门。
门一下子就打开了,她被狠狠搂入黎相宇的怀里。
屋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显得一室幽暗。
黎相宇穿着家居服,像个在家等着妻子回家的好丈夫。他抱她入怀,抵在玄关的墙壁上:“小坏蛋,我刚一出门,你就不在家。说,跟谁约会去了?”
艾沫惜惊魂未定:“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想你啊,就快快听他唠叨完,快快把饭吃了,快快回来找我的沫沫了。”黎相宇好看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并没因她回来晚了而生气:“唔,不过我没想到你不在家哦!”
艾沫惜换了拖鞋,将手里的包扔在桌上,然后久久缠绕着黎相宇:“我在楼下见了个朋友,所以和他吃了顿饭……”
话没说完,黎相宇便用嘴堵住了她的话,深深热切地亲吻,声音变得含糊:“不用跟我交待,我只要知道,你想我就足够了。”
艾沫惜沉醉在黎相宇的怀里时,才想起,饿了,似乎还没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