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就这样无言许久,陆正想要走上前去,却又有些挪不动双脚。
静谧之中,黑夜终于彻底笼罩远近世界,碧烟纱的身影和莲亭阴影融为一体,只听她突然问了一句:“听依依说,你师父是为了救你而死?”
陆正一怔,没想到她居然问了这么个问题,“这,这件事……”
他一时迟疑,旋即感觉无形中有两道寒光投在了自己身上,沉重压力登时如山岳压顶,让他背脊一弯,呼吸都变得不自然起来:“师父他……确实是为了救我,才遭到了轩辕北辰的暗算偷袭,最后……最后兵解道消,此事,的确因我而起……”
“你是否觉得万分愧疚?”碧烟纱的声音冰冰冷冷,忽远忽近,像锋利刀刃刺入陆正胸膛。
“……是,晚辈愧疚自责,恨不得以死谢罪!”
“你有何罪?”
“……”
陆正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被勾起痛苦往事,脑海中浮现出丈天七生前的一幕幕画面,最后定格在东荒丘陵山地中的那一道道冲天火莲上。
碧烟纱的身影突然从靠近崖边的围栏处站了起来,步步紧逼,声音一字一顿,直击他的心房——“轩辕北辰该杀!原天行该杀!东海妖族该杀!你心有愧疚,但你可曾为他报仇雪恨!”
陆正身形微颤,刚刚抬起的脑袋又低落下去,“轩辕北辰业已伏诛,如今只剩一具分身,原天行正是被轩辕北辰那具分身救走,此番大战原天行虽未殒命,但他重创在身,命不久矣!”
“那东海妖族何解!”
“东海妖族自当为师父陪葬!”陆正脱口而出,随即一个激灵,补充了一句,“但东海妖族何止亿万,晚辈虽不怕沾染鲜血,可杀业太重有违天和,晚辈以为首恶当诛,如海修罗、雷蟹圣王等海妖大妖自然不能放过,纵然千难万难,晚辈都会将他们挫骨扬灰!”
“以你的成长速度,此言倒也并非大话。”碧烟纱立在风中,气势陡然一松,似乎对陆正的态度和回答还算满意,声音也慢慢变得柔和一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已经知道你为此事付出的努力,但愿你不忘刚才所言,有朝一日能替你师父报仇雪恨……不过,南疆兽神的一年之约就在近前,你先赢了他再说吧!”
陆正身上压力一松,吐了口气,“晚辈自当尽力。”
“对付南疆兽神你可有把握?”
陆正一阵沉吟,心念一动道:“五成把握还是有的。”
“哦?你居然如此自信?”碧烟纱站在亭中,晦色天光突然亮了一些,她宛如清燃焰火将整个莲亭沿廊照亮发光,天地间簌簌声音瞬间寂静。
“……看来你睡了一觉,不但心境尽复,其他收获也是出人意料呢。”
碧烟纱言语意味深长,陆正只觉得自己的底细隐秘被她一眼看穿,隐约间竟然有些汗涔涔的紧张。他苦笑连连,没想到自忖定力非常,却被眼前的碧烟纱几句话打破了心境平衡——自己之前“睡觉”时候状态诡谲,碧烟纱暗中找了过去定然有所察觉,眼下她这般开口,显然确如陆正所料。即便来时的路上已经有所准备,可没想到被她以丈天七的事情引动心念,转瞬之间便让自己心湖波澜四起。
陆正心中没来由一声哀叹,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抬头看了看碧烟纱,眼睛却被温和的光芒晃得有些生疼,赶忙低下脑袋,小心翼翼道:“前辈说笑了,非是晚辈自信,只是想到集合众人之力与他对阵,五成胜率多少还是有的……即便强如原天行,不也一样被打落花流水大败而回……当然此次对亏前辈能施加援手,挽狂澜于将倾,救我等于水火之中,道清门上下无不感恩戴德……经此一役,门中士气振奋,中土正道修士皆是扬眉吐气,到时只需我道清门振臂一呼,不论南疆兽神还是东海妖族,都将土崩瓦解……”
陆正越扯越远,越说越兴奋,就差为自己拍手鼓掌,但说到后面突觉异样,声音渐低,暗中看向了碧烟纱,却见那位北冰仙子半倚亭柱,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含笑望来,玩味之意如注视跳梁小丑,只这一眼便让陆正声音戛然而止。
“嗯?”碧烟纱见他打住了话头,哂笑道:“怎得停下了?继续说。”
陆正面如酱干,尴尬非常,“晚辈……说完了。”
“说完了?那好,轮到我来问你了。”碧烟纱双臂轻挽,站直身子,气度骤然威严,一呼一吸如有风声应和——“那位南阳子前辈是不是已经死了?”
陆正脑中嗡一声,终于反应过来哪里出了问题。
“南阳子前辈,他……他确实已经身殒道消!”陆正艰难开口,脸上一片颓色。
“果然。”碧烟纱神色一暗,似有所指,旋即又问道:“辛扬伤势如何?”
陆正道:“辛扬师伯身负重伤……”
“可有恢复之法?”
陆正叹息道:“实不相瞒,眼下并无良法……具体情况如何,我明日会和大家一同前往崩离峰进行商议。”
碧烟纱突然走出莲亭,踱步到陆正身前,整个人如同黑暗中的明灯,虽不耀眼但也熠熠生辉,“南阳子殒命,辛扬危在旦夕,既然如此——你何来的自信能够靠人多围攻南疆兽神而胜之!”
陆正苦笑不已,南阳子之死或许能瞒过门中弟子,但碧烟纱这等道行精深的大能之士岂能毫无感应?自己一时疏忽紧张,竟然连这一点都未想到。
碧烟纱连番问话,显然不止知道南阳子和辛扬之事,甚至已经猜到其中关键环节,这一下更是直指要害,也是在逼问陆正所谓“睡觉”的异况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