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丹乐宫中,所有的仆婢都已退下,只剩一道霁色的消瘦身影坐在软榻上无言地发抖。
一缕黑雾从她身后涌出,绕着她转了一圈,到了她眼前。
“都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怕的,这几日不是也没人怀疑到你头上吗,小殿下……”
含着笑意的声音仿佛都是冷的。
余鸢一巴掌劈开了它,雾气散去又聚拢,那令人心寒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在这与你浪费时间吧,冲着一缕心念发火,小殿下是越活越回去了。”
余鸢气急败坏地将手边的杯盏一齐摔在了地上:“你不是说她进了那座塔便再也出不来了吗!她怎么出来了——怎么会活着出来的!!”
黑雾笑了一声:“小殿下若是肯早些听我一句劝,狠下心来,怎会有这般恼人的结果?你在犹豫什么?难不成觉得心中有愧,还是说痴心妄想要弥补自己当年做下的蠢事?”
“胡说!当年明明就是你!——你栽赃陷害我,逼我去苍梧渊,如今又引诱我杀人!”
闻言,黑雾不由大笑起来:“小殿下推诿责任的本事是愈发见长了,苍蝇不叮无缝蛋,话糙理不糙,若不是你心有邪念,怎会受我教唆?事都已经做了,后悔有什么用,你当真以为会有人来可怜你,原谅你?他们只会将你碎尸万段!背着那么多条命,你夜里合得上眼吗……”
“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余鸢几乎要将自己的掌心都抠出血了,死死盯着它,“你告诉我,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相像的一双眼?是巧合吗?是不是我看错了,认错了?”
“认没认错,殿下自己还不清楚吗?”黑雾从她耳边滑过,笑声鄙薄,“你不是已经为了这无凭无据的一线可能,将令牌给了那女子吗?”
“我!……”余鸢语塞,却无法反驳。
的确如它所言,她在怀疑那个仙门弟子,安胎药的气味,每晚的共处一室,甚至连答应她留下的那个腊八节的夜晚,他最终还是折回崇吾宫去了,递出那块令牌的时候她满心的狐疑都变作擂鼓般的心跳。
说来可笑,仅仅这么一点的相似,便已令她如临大敌。
那位早已散灵的上神大人,可真是厉害啊……
直到在塔下看到破塔而出的不染,她心中的猜测,忽然如锋利的刃一瞬刺入她心头,将她所有的打算都冲荡得一团混乱。
“为何不染会出现在她手里……”她抬起眼,冷冷地看向黑雾,“塔中锁着的剑,是不是霄明和寸情,你如实告诉我,是不是我想多了?”
黑雾沉默片刻,睁开了一只眼。
“在殿下心中,希望是巧合,还是确有此事呢?”
这一反问,四下便陡然静了下来。
烛火哔剥,她脸色发白,血顺着掌心无声地渗了出来。
“我不知道……”
她说不清此时算是个什么心境。
希望上神还活着吗……
记忆中锥心刺骨的痛,那是她化去一半内丹换来的千年相伴,这么多年,只有她忍耐着,强装无事着,她却只需要那么一双眼睛,就轻而易举地将她推到了深渊边。
看到不染的那一刻,什么巧合,什么侥幸,连同这数千年累下的信赖与欢喜都被击溃了。
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白等了数千年的傻子!
她一回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她还活着……”余鸢连自己该哭还是该笑都分不清了,“都死了几千年了,她如今还回来,算什么!”
她一掌劈碎了窗下的花瓶,水溅了一地,花枝凌乱,明明是这魔界罕见的鲜艳,此刻却觉得分外刺眼。
似是在告诉她,这数千年的偏宠,不过是她费尽心机才偷来的一点施舍。
黑雾漫开,渐渐在她面前凝成了人形,阴郁之下,露出半边下巴,棱角分明却苍白如纸。
“如今人已经被长潋救走,眼下魔界因锁天塔一事尚在混乱之中,小殿下与其在这妄自菲薄,纠结于过往,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应对魔尊那边,那块令牌,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便宜货。”
“重黎……”她忽然想起,揪着他的衣领急迫地问,“他可知那女子的真实身份!”
黑雾中的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谁知道呢……便是眼下没猜出,也是早晚的事吧,毕竟天虞山那位,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想来定会不惜一切让朱雀重回世间吧。”
提及长潋,余鸢亦是一阵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