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从高悬的滴漏上落下。
落入漆黑的深渊。
在深渊中缓缓化开,化出一片瓢泼血海。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冷,像是行走于百丈冰层之上,被血浸透的躯壳,快要溺死在渊底。
断肢残臂泡在血中,头颅在其中浮沉,思绪似是也被拖入这混沌中,被搅弄得昏沉。
黏腻的血腥真实得可怕,如野兽的利爪,疯狂地撕扯开善意的外壳,勾起了沉在最深处的杀欲。
重黎茫然地低下头,看到自己手中紧握的无愧,墨藤上血迹斑斑,将黛色的叶尖儿都染得通红。
璞玉掉在血海岸边,在潮汐般汹涌的赤浪中颤动。
心似璞玉,可雕可琢。
无愧天地,无愧于己。
当年教诲犹言在耳,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狠狠刺了一下,他将无愧丢在了血泊中,避如蛇蝎般匆忙后退。
剑和鞭都在岸边,他只能往身后退,走进越来越深的血海里。
脚下被忽地一绊,他猝不及防地跌坐在血中,掌心一片冰冷黏腻,方才绊了他一下的“东西”从血中浮起,竟是一具女子的死尸。
双目不瞑,赤红的血从眼角溢出,充盈着绝望,死死盯住了他。
是之前向他问路的那个女弟子。
猝然的惊惶令他浑身冰凉,僵在了那,杀人的记忆如零散的碎片,从他脑海深处狂涌而出。
穿心而过的剑锋,溅到脸上的血,都如一场梦。
梦……
对,他想起来了,他在胧霜阁打坐,怎会在这?
这些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深渊顿然扭曲,血泊褪色,尸骨随风消散。
赤色尽头,徐徐浮现出熟悉的胧霜阁的雕花天顶,四下昏暗,朦胧的天光穿过窗纱,细小的尘埃在空中浮浮沉沉,有岁月宁静的意味。
指尖被阳光照得很暖和,除了掌心一点黏腻,都颇为舒适。
……黏腻?
他不解地摩挲了一下,神识还飘忽在方才的梦魇里,很久才回过神。
注视着掌心还未干涸的赤红色,竟一时反应不来。
这是……什么……
仿佛当头一盆冷水,他霎时如坠冰窟,僵硬地坐起,才发现另一只手中握着的璞玉剑。
血顺着如玉的剑身淌下来,淌过他的手腕,淌进袖口,染红了荼白的衣料。
侧目望去,案边赫然躺着一人。
素白的弟子服满是血花,大朵大朵地绽,空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腥。
长发散乱,看得出死前定是挣扎过的。
可惜终不敌,死于非命。
胸口一道穿心而过的剑伤,与他的剑锋宽窄厚薄如出一辙。
血汩汩地流,渗入地缝,触目惊心。
仿佛一瞬间被拖回那场噩梦,他揪紧了胸口的布料,大口喘息,试图说服自己这都是假的。
不是常有那种梦中梦的说法吗,对,就是梦中梦……
这不是昆仑,这不是胧霜阁!
不是他……这不是他!
那双溢满绝望的眼,痛苦万分地盯着他,长大的口似是还有没能说完的话,那是咒骂,亦或是求饶,已不得而知。
他的脖子像是被什么钉住了,怎么都无法避开这双眼。
死者的眼就如浑浊的镜面,倒映着扭曲的人影。
一片空白的脑海里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像是随时会从快要炸开的胸腔里破出。
他终于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一切。
这里就是昆仑,就是胧霜阁。
他,已经清醒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眼前的一切都如芒在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刺目的血色勾起了陌生又熟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