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莎停下脚步,身后的脚步声朝她凑了一下,也生硬地停住了,男子的呼吸声惴惴不安地起伏着。“谢谢。”特蕾莎转过头,平静地对肯瑞科说,口吻一如既往,平静得几近于冷漠。
肯瑞科有些局促地站立在原地,两只手在背后紧紧地绞在一起。他胸口的伤还未养好,得体的礼服下隐约可以看见绷带撑起来的痕迹,而看着特蕾莎清丽却冷若冰霜的脸,他只觉得那处被千夫长贯穿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只是那痛楚并非源自肉体,而是从更深层次的精神井喷出来。所谓痛彻心扉,不过如此吧?他有些沮丧地想。不过他没有把这些负面情绪表露出来,而是微微地欠了欠身:“那么,再见,艾尔夫万小姐。”
“再见,愿秩序女神的光辉与训诫始终伴随你左右。”特蕾莎说,非常公式化的应答,但这依然让肯瑞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小小的雀跃。他注视着那一袭素黑修女袍的倩影走进艾尔夫万家族的会馆,直到大门合上,肯瑞科才背过身,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特蕾莎亲自登门,告知肯瑞科他将与她一同前往北境时,他正在做恢复性训练,那一刻他亢奋得伤口几乎迸开,要不是近卫队长哥顿不声不响地从特蕾莎的身后闪出来,及时地泼了盆凉水,告诉他这是国王陛下的旨意,肯瑞科现在应该是躺在皇家医院,而非还能殷勤地护送特蕾莎返回会馆。只是这一路走来,他跟特蕾莎的交流仅限于先前那几句不咸不淡的对白。肯瑞科能感受到地狱修女的那份疏离,对于萨里昂所有男性一视同仁的疏离。这时候他开始嫉妒起格里夫,那位英年早逝的马里昂斯骑兵长。可他如何去撼动一名故人在特蕾莎心中的位置?这似乎是爱情中无解的命题,而这个命题如今正困扰着肯瑞科,哪怕他知道接下来的北境之行他有大把的时间与特蕾莎相处,却依然没有任何解题的头绪。
特蕾莎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床底拉出一口黑色的皮箱。箱盖的正中镌刻着烫金的剑盾纹章,两边隐隐可见一对腾飞的羽翼浮雕。特蕾莎的手轻轻拂过黑色蒙皮的表面,拇指用力顶开合拢的铜扣,箱盖高高翻起,钢铁淬炼过的寒光流溢在这不大的空间内。
箱子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二枚黑键,墨黑色的柄下衬着纯白的绸缎,一如它们的名字所寓意的那样,是在钢琴上奏响杀戮之章的黑键,优雅而又致命。箱子的夹层内还藏着一柄黑翼修士专用的制式刺剑,有着一个统一而精巧的名字:蜂芒。只要用指腹轻触箱子把手内侧的机关,蜂芒的剑柄便会自行弹出。而黑翼修士的战斗方式,便是在中短距离齐射黑键,近身则用蜂芒与敌缠斗。虽然在大型会战那般规模的战场上黑翼修士作为正规军的表现并不引人注目,但在以猎杀小队为单位行动时,他们收割的效率会让所有异教徒胆寒。地狱修女毫无疑问是黑翼修士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猎头者,那威力堪比重弩的黑键不知射穿了多少死亡骑士的心脏,他们引以为傲的铠甲并不能保护他们分毫。
特蕾莎仔细地检查每一枚黑键的状况,直到确认它们的刃口皆锋锐得一如既往时才将它们一一插入腰带。这口黑色皮箱是黑翼修士的标配——既是标准,也是标志,她不可能拎着皮箱堂而皇之地在北境行走,那无异于在黑暗的荒原上高擎着火炬,不仅会招致冰原狼不怀好意的眼神,还可能惊动麦尔德雷那条蛰伏雪原多年的诡狐。蜂芒也被她从夹层内取出,握住剑柄的时候特蕾莎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一直失神的双眼中短暂地焕发出了光芒,僵硬如同冰封般的脸色也渐渐柔和起来。
刺剑的剑柄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行小字,笔画像是畸形生长的树枝,又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蚯蚓,毫无美感可言。好在勉强还能读懂刻字的内容:送给特蕾莎的礼物——我唯一深爱的女孩。字刻到这里已经是剑柄的末端,于是赠送者的落款便不情不愿地挤在一起:格里夫·纳尔多。
“我明天出发,去瑞文斯顿。”特蕾莎轻声说,仿佛剑柄中沉睡着一个魂灵,而她不愿打扰,“你以前一直想为父亲猎杀一头冰熊,将它的头颅挂在城堡的墙壁,毛皮则铺在宴会厅。我会做的。父亲身体还算康健,你不必牵挂;福瑟特哥哥很久都没有回马里昂斯了,因为没人跟他半夜偷偷溜出去喝酒;基亚则跑出去当一个冒险者了,你也不用担心他会在大图书馆里泡成一个死气沉沉的老学究。”她的嘴角勉强牵出一个笑容,“至于我,从来都没有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