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姒眼睛瞟过刘愆卷起的衣袖处。手臂上明显被人殴打出的青紫印记,暗暗想道:这人定然和阿道一样。也被学馆里的那些士族子弟和他们的仆人欺凌过!
几个郎君显然与文都关系极好,他们自己做着自己的事,人人怡然自得,只有文都,他做为主人,坐下后与姬姒略略交谈几句后,一仆人又抱着一堆卷册过来,于是,他向姬姒道了一声歉后,又埋头处理起那些卷册来。
那卷册上的内容,姬姒匆匆一瞟,便已发现,竟是一些朝政间的事。
看来,传说中皇帝甚是看重文都的事,并非作伪。
这时的姬姒还不知道,就有前两天,文都入宫面见皇帝时,还向皇帝哭诉了丧妻之痛,当场,文都便向皇帝和素和公主的母妃表示,素和公主死后,他对于男女之事,也冷了心了。
文都这个举动,让素和公主的母妃感动得涕泪交加,当场,皇帝就表示,把素和公主府赐给文都,并把文都提拔到一个重要官位上后,皇帝还承诺说,以后,他要不想娶妻了,也一切由他。
可以说,现在的文都,才终于得到了他最想得到的东西:自由,以及实施他政治抱负的机会!所以在内心深处,文都是非常感激姬姒的,他认为正是这个姬小郎的存在,自己才得以脱离苦海。
这一边,一花园的人都自忙自的,自得其乐,只有姬姒有点无聊。
但是姬姒也知道,这种冷落,并不意味着这些寒门郎君轻视自己,时人受名士风流的影响很深,这种朋友之间,彼此悠然自得的相处方式,正是无论士族和寒门,都大力提供的。
也就是说,姬姒要想不无聊,她完全可以自己找活干啊。
于是,姬姒一眼看到一个石几上,放着一柄小刀,还有一柄雕磨了大半,还差最后一步才正式成形的竹笛后,她干脆拿了过来,专心致志的雕琢起来。
姬姒极喜欢乐器,而诸般乐器中,她造诣最深的就是笛,也曾自己雕琢过竹笛。因此,她低头摸索了一会,动作已越来越熟练。
在姬姒把手中的竹笛一遍一遍的修饰时,她没有注意到,那几个郎君不时地抬头向她看来,便是一侧的文都,也转头朝她看了几次,这个美男子,此时看向姬姒的目光中,已隐隐透着种愉悦。
不一会,竹笛终于在姬姒的手下成形了。
成形的那一刻,姬姒浑然忘了身边还有外人,她微眯着双眼,把竹笛朝嘴边一横,便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
姬姒在笛子方面的造诣,她要说是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便是以谢琅和诸家名士那等见多识广,才智高绝之人,也被她的笛声深深折服过的。可想而知,姬姒这竹笛一吹,在场众人的惊艳了。
姬姒没有注意到几个郎君都停止了手头的动作,都在转头向她看来。
她只是半垂着眼,就着这清风,悠然自得地试起手中这新制笛管的音色。
笛声清越,如天空中盘旋的白鹤,每一飞一转,便是一个轮回沧桑。
笛声呜咽,万古江山尽在眼中,却不曾让人感到悲伤,呈现在众郎君眼中的,是那一季又一季的春光,他们看到了荆地的春,扬州的春,建康的春,今朝的春,后世的春!
无数个明媚春光在笛音中流泄而出,转眼间。便变成了亘古的留恋。
不知不觉中,先是所有的郎君都如痴如醉,再是公主府里的仆人婢女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再然后,文都发现自己的脸上有泪,他匆匆一拭,却又想道:明明我都在迷醉了,怎么还是流了泪?
这世间至高的技艺。都是直入灵魂的。姬姒这笛音也是,才吹了一刻钟不到,所有人都已怅然若失。直恨不得她就这样无止无境地吹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笛声袅袅而近,姬姒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笛。
转过头,她看到几个郎君兀自沉浸的模样。不由笑道:“诸君勿怪,姬越一时手痒。却是唐突了。”
几个郎君都摇了摇头。
一侧,文都合上所有的卷册,他转过身,以一种尊重的姿态对姬姒说道:“没有想到姬郎年岁虽小。却胸中自有丘壑,说起来,唐突的是文某才是。”
他这时对姬姒产生了浓厚的兴致。便兴致勃勃地问道:“姬小郎对文都有救命之恩,文都不但不曾报答。还险些让小郎陷入府中为奴,文都每每想起,真是中心惶惶。”略顿一顿后,他好奇地问道:“文都一直想问,那一日,公主到底相中了姬小郎什么?竟是要强取豪夺?”
相中了什么?
姬姒想了想后,目光瞟过几个将来的朝中重臣,此刻那一身寒酸打扮后,她徐徐说道:“我与家妹,曾经在二个月的时间内,把二百金变成了一千二百金……”姬姒的话还没有说完,王镇刘愆几人,已经双眼大亮,他们的坐席,甚至因为他们聆听得过于专注,而在不知不觉中向朝姬姒移近来。
便是文都,这时也激动了。而在这些人全神贯注的凝听中,姬姒继续说道:“当时知道的人并不多,也不知公主殿下是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就想扣着我们兄妹为她所用了。”
众郎君都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王镇率先开了口,他说道:“二个月里把本金翻六倍?这本事可太了不得了,怪不得素和公主心动。”一侧,刘愆也说道:“这是大才啊。”
檀争则蹙起了眉,他这个性子直,毫不掩饰地说道:“在来建康前,我还以为,只有自己有才干,混一碗饭吃是容易事,可自到了建康后,我才发现,在这建康要想谋生,实是太艰难了,建康街道上,根本连摊贩都没有看到几个,市场里,也大多都被士族辖制。所有的商铺,都是各大士族自有,商铺里出售的东西,也是他们自家产的,所以我一直以为,便是天纵之才,在这建康要凭一已之力赚钱养家,也是大不易。”他看向姬姒,不解地说道:“听姬小郎说起,这赚钱竟是易事了?这檀某不敢相信。”
他既已说开,一侧的另外几个郎君也不藏着掖着了,一个郎君抖了抖身上单薄的旧袍,苦笑道:“这是我家里最后一件拿得出手的衣袍了,现在还是十月,我真不知如何才能渡过这个寒冬。”“是啊,我等还可以仗着与文兄的交情,时不时来蹭点炭火,可我的老母家人,却只能挨饿受冻了。”
几个说着说着,最后那王镇转头看向姬姒,他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姬小郎,你既擅于生财,如果你能够想出一个办法,让我等免去冻饿之苦,将来我等若有机会登上朝阁,必有厚报!”
将来必有厚报?
也用不着等到将来了,最多一二年,这三人便会络络续续一飞冲天,也许,就算到了那时,他们的职位依然不算是高位。也许,他们不管做出多么伟大的功迹,依然被士族们看不起,可只有姬姒知道,他们的能量有多大,他们所站的那个位置,能制多少人于死地,又可以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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