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太阿冷笑道:“怎么,堂堂吴家剑冢,还需要我一个姓邓的外姓人来撑起脸面?”
吴见笑呵呵道:“你若愿意认祖归宗,也是可以的嘛。”
邓太阿听到吴见这不要脸的话,差点就要口吐芬芳了,但一想叶千秋、柴青山等人还在,他还是忍了下来,把一肚子的芬芳之言咽回了肚子。
吴见的眼神似乎有些恍惚,他悠然说道:“我吴家剑山之巅,曾经树立有四剑,木马牛,太阿,大凉龙雀,胸臆。”
“木马牛给李淳罡拿走,断了。”
“素丫头取走的那柄大凉龙雀还算完整,也有了继承之人。”
“素王剑本是我的佩剑,后来假借六鼎之手送给了翠花那孩子。”
“古剑胸臆一直无主,不过,现在让温华这小子拿走了。”
“吴家剑冢,鸣剑天下了。”
邓太阿脸色冷漠,无动于衷。
吴见唏嘘不已,也没有继续劝说邓太阿。
邓太阿这时却是缓缓说道:“吴素传我吴家剑术之恩,我以十二飞剑赠送徐凤年,已两清。”
吴见似乎有些疲态,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是替那柄太阿剑感到遗憾罢了,它何尝不是弃儿?”
“你要和叶真人一较高下,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连三成的机会都没有。”
邓太阿终于抬头第一次正视这位老人。
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独自苟活在死寂如同阴曹鬼府的的那座剑山之上,只有饥饿之时,才下山觅食,否则就是待在万剑丛林之中,任由森森剑气侵袭体魄,一次次晕厥,一次次醒来。
那种痛楚,深入骨髓。
那些年里,只有两人登上剑山。
一人是徐凤年的娘亲吴素,吴素变着花样传授他最基础的剑术。
还有一人,便是眼前老人。
曾经背着昏死过去的少年登顶剑山,俯瞰剑冢。
直到离开剑冢之日,邓太阿才知道那个古怪老人的身份。
这时,有剑鸣之声大震。
如女子掩嘴呜咽不止,如泣如诉,哀怨至极,几乎刺破耳膜。
叶千秋不动声色,将这刺耳的声音隔绝在外。
替小雀儿和陈渔挡下。
小雀儿和陈渔的功力还不足以听这哀怨的剑鸣。
这剑鸣之哀怨,就连齐仙侠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好在,此地算是空旷,没有太多人在场。
不然的话,单单是这剑鸣之声,就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能抵挡的。
这时,吴见伸手指了指马车那边。
“三十余年来,那柄剑三次自行飞离剑山,第一次是你离开吴家,它被你强行留下。”
“第二次,是你登上东海武帝城挑战王仙芝。”
“第三次,是你在北莽与拓跋菩萨死战。”
“如今,你即将要和天下第一人对决。”
“它也只是在原地悲鸣而已,大概是它觉得主人此生都不会将它握在手中了。”
“自古传世重器皆有灵,我相信如太阿剑这般可怜,也算屈指可数了。”
邓太阿重重叹息一声。
这时,叶千秋悄然道:“邓太阿,人太矫情了,不是什么好事。”
“你在青城山等了那么久都没出剑,不就是因为差这最后一步?”
“手握太阿剑的邓太阿,才是我想看到的邓太阿。”
吴见深以为然点头道:“就是!”
邓太阿神色落寞。
吴见沉声道:“别忘了,你邓太阿先祖,曾是大破北莽万骑的吴家九人之一!更是主持剑阵之人!”
邓太阿深呼吸一口气,看向叶千秋,道:“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话音刚落,邓太阿猛然抬起手臂。
一道白虹飞掠而至。
邓太阿手持太阿剑。
剑气满人间!
……
邓太阿终于剑心通明,握住了那柄和他心灵相通的太阿剑。
不过,和叶千秋一战,不在今日。
几人分道扬镳,叶千秋师徒四人继续上山而去。
走到了半山腰。
一个小姑娘突然跳了出来,和叶千秋打招呼。
不是旁人,正是那两禅寺李当心的闺女李东西。
李东西猛的一跳出来,和叶千秋拌个鬼脸,哈哈笑道:“吓到没有?”
叶千秋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没有。”
李东西双手叉腰,略有失望。
不过,转而看到了温华,她又高兴起来。
李东西朝着温华道:“温小二,你又成全乎人啦?”
温华伸一伸胳膊腿儿,道:“那是自然。”
叶千秋笑问道:“南北小和尚呢?”
李东西翻了个白眼道:“笨南北啊,正跟一个叫余福的小道童叨叨叨呢,我不乐意带他们玩,你是不知道,一颗小光头,一个小学究,这俩待在一起,最喜欢鸡同鸭讲,比以前咱们家那些大光头老光头凑在一起讲经吵架还无聊。”
叶千秋又问道:“那你爹娘呢?”
李东西道:“愁死我了,前不久山上有个从江南来的女香客,不知怎么认出了我爹,哭得那叫一个泪眼朦胧梨花带雨,把我娘给气得那叫一个七窍生烟呦,我爹都主动洗了好几天衣服了也不管用,昨天还跟武当山牛鼻子老道士借了些铜钱,说是让娘下山买些胭脂水粉……”
温华在一旁道:“然后你娘没肯?”
李东西回道:“哪能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跟谁较劲都不会跟胭脂水粉较劲的,拿到钱就下山去山脚镇上,满满当当回的山上,在屋子里捣鼓了差不多个把时辰才肯见人。”
叶千秋笑道:“你爹给吓着了?”
李东西哼哼唧唧的说道:“屁咧,我爹一个劲儿说我娘国色天香美若天仙。”
“可惜啊,我娘好不容易才消了气,那个女香客就借口辞行找到了我爹娘,瞅见我娘的妆容后,那女子倒也没说啥,就是斜瞥了我娘一下,然后嘴角一翘,最后就不搭理我娘了,只顾跟我爹客套寒暄,她在离开的时候,我瞧得挺真切,又对我娘悄悄撇了撇嘴。”
“然后,就没有然后啦。”
温华在一旁捧哏道:“李子,你娘算是遇上对手了。”
李东西一脸哀叹的说道:“唉,当时没觉得,现在回想一下,的确挺伤人的,其实也怪我,我娘往脸上狠狠抹胭脂水粉那会儿,我没怎么上心,要不然我娘肯定会更好看些。”
温华嘿嘿一笑,道:“没事,你爹觉得你娘好看就行。”
李东西道:“话是这么说,可没奈何他有笨南北这么个徒弟啊,当时我爹实在没法子了,就问了一句,笨南北,你是不是也觉得你师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
“你们猜怎么着,笨南北回答了一句师父你说过,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接下来就是我娘扯我爹的耳朵,我爹扯笨南北的耳朵,唉,这仨也真是,都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把我给愁得不行。”
“温华,你腿脚又利索了,要不你带我去玩呗?”
“咱们去凉州,去找徐凤年。”
温华一听,则道:“不用咱俩去找他,他马上也要来武当山了。”
李东西一听,道:“那真是太好了!”
……
武当山,大莲花峰幽静处,一栋崭新茅屋前。
一身紫袍的叶千秋和白衣僧人李当心、龙虎山外姓小天师之一的齐仙侠、武当小柱峰青山观的韩桂坐在一处。
李当心身材高大,给人感觉却是异常协调,胸口那串挂珠色泽昏暗,显然与中原诸多大寺高僧的珍稀佛珠,高下贵贱有天壤之别。
不远处,李东西,吴南北,小雀儿,现任武当掌教李玉斧的唯一弟子余福,韩桂的徒弟小道童清心,五个人凑在一起蹲着,在听李东西讲述她那些荡气回肠的江湖履历。
陈渔被温华生拉硬拽的去山里玩耍了。
这也就是温华脸皮厚。
再加上他一口一个师姐叫着,陈渔也没真和他一般见识。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陈渔肯定不会就这么半推半就的跟人去游玩。
李当心到了武当山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此时,他独自面对道教三人,相谈尽欢。
叶千秋身为道教道首,正儿八经的道门领袖。
身旁的齐仙侠和韩桂就好像是叶千秋的座下弟子一样,气场根本不在一个段位上。
倒是李当心还能稳得住。
李当心见韩桂有些拘束,便问道:“李掌教在小莲花峰闭黄庭关?”
作为武当近二十年来唯一一位开峰的道士,一向与人无争的韩桂并无遮掩此事,点头道:“掌教师兄之前有所明悟。”
李当心笑道:“这是好事啊。”
他轻轻摩挲着那串桃木佛珠,淡然道:“许多事,未必要有始有终。”
韩桂一身素洁道袍,头戴洞玄巾,有些感伤。
齐仙侠仰头望向大莲花峰顶的滚滚云海,满怀感慨。
叶千秋则道:“路都是人选择走的。”
“一句武当当兴,让武当走了不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