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人的头脑里,答案似乎是再明白不过的了:这很明显是一起蓄意的买凶杀人,而这位神甫当然是来验收杀人的结果的。
有什么人会比她这些生活在最下层的人更了解神职人员的丑陋和龌龊呢?杀人、诈骗、拐卖人口……几乎所有的犯罪行为这些穿着庄严的神职装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参与进去。在这个黑暗的时代,这些人已经背弃了上帝,虚假、猥琐、阴险、毒辣是他们的代名词。看看每年在广场上烧死的人吧,他们中间有多少曾经是人们尊敬的人啊,可是在“违反教义”的罪名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痛苦地在火刑柱上化为灰烬。而现在,倒霉的对象好像轮到了她。尊敬的神甫不必亲自动手杀她灭口,只需要把她往警察面前一送,这个可怜的女人第二天就会以一级谋杀的罪名被送上绞刑架——就算她如何努力分辩都好,警察会相信一位神甫老爷还是一个下贱的妓女呢?
可怜的女人紧紧抓住神袍的下摆,颤抖着,用近乎绝望的声音乞求道:“神甫大人,请让我离开,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请不要杀我,也不要把我交给警察,我如果被抓住我的孩子们就会饿死,我的孩子已经2天没吃饭了……我求求您……我真得什么也不会说出去,我发誓……”
年轻的神甫没有理会女人的哀求,只把目光投向另一边有着洁白牙齿的灰衣人。
灰衣人无奈地耸耸肩,在皮古斯潘的身上掏摸一番,从他的夹克暗囊里掏出一个鼓囊囊、沉甸甸的钱袋来。打开一看,他不禁吹了声口哨:“好家伙,3000镑,看不出来这种软脚虾还是个大财主。”他蹲下身子时把自己暴露在月光下,却是个年纪不大的东方少年!他的头发和瞳孔的颜色就如同没有星星的夜空,幽黑而深沉……不,应该说只有他的头发,因为他盯着金币的眼睛此时比北斗星还要明亮……
“3000金镑,外加500悬红,这么一个大盗可得干多少坏事啊。为世界除了这么一个大害,你说我们算不算是神派来的正义使者呢?……”东方人一边嘴里嘟囔着毫无意义的胡话,手上也没闲着,迫不及待地就把金币往自己的怀里揣。揣好了还意犹未尽地在上面拍了拍,露出一脸小市民的幸福表情。
随后他才整好以暇地来到女人的背后,用他认为最最温和的声音道:“美丽的夫人,我已经代替月亮惩罚了冒犯您的罪人,这10镑……”他手指一翻,一枚10磅面额的金币变魔术似地出现在他的指间,“是您水晶一样柔弱的神经受到了损害所应得的赔偿……”
女人惊疑不安地盯着他,更不敢去接那枚金币。她可不相信这个有着奇怪的黑头发的人所说的鬼话,把一个妓女称为夫人什么的一定是包含讽刺的成分多一些吧,他一定是在玩那套猫捉老鼠的把戏,在吃掉食物前先折磨玩弄一番。
只见东方人往皮古斯潘一指,续道:“至于那个肥猪,您大可不必担心。他是法兰西皇帝陛下钦定的通缉犯,他干过的坏事上绞刑架100次都嫌少。别说他现在只是暂时昏迷,就算是把他杀死十八次然后把他的皮剥下来用那身抖动的脂肪炖汤喝,只要还保留着他那只凶神恶煞的猪头作为证据,也没有人会以此来指责您的。”
什么“炖汤喝”云云虽然是在满口胡柴,但黑发少年脸上的笑容却催眠似的有舒缓精神的效果。
“真的?”女人半信半疑地问道,脸上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紧握住神袍下摆的手指也慢慢垂落了下来。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话,那么他应该就是专门赚取政府花红的赏金猎人了。这种职业虽然也不是什么上流的人,但对同样是下等人的自己至少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神甫又是怎么回事?他与这个奇怪的东方赏金猎人的同时出现好像并非偶然?……
“真的?噢!”少年夸张地握住胸口,比剧院里的演员还要演员地叫道,“请你原谅我小小的荣誉和自尊受到伤害后表现的失态,但是有哪一个男人被美丽的您如此恶毒的怀疑打击后还能无动于衷的呢。所以,您一定要接受这微不足道的10英镑,这才能让我受伤的心得到稍稍的慰藉。”少年一边泪眼汪汪地说着,一边握住女人的手,把那枚金镑放在她手里。女人觉得这双手并不怎么安分,在自己的手上摸啊摸的,不过她的心思全部集中到了自己的手心里,倒没有相当在意这个小男人的举动。
10镑啊!手心里的金币把女人的心炙得发慌:10镑!就是30法郎,就是300个热腾腾的大面包,就是……
“不应该是10镑,是500镑。”一直默不作声的金发神甫突然张口说道。
在女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前,黑发少年已经像猫被踩着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你疯了?!为什么?”那架势像是神甫一个应对不善他就要把对方生吞活剥。
“因为三个饥饿的孩子唯一的母亲。”
“真的假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神甫不答。东方人沉思半晌,又说:“那……也不用500镑那么多吧?……”
神甫索性闭上了眼睛,看也不看他。
黑发的东方少年一脸痛苦地陷入了长思,仿佛正在面临生与死的抉择,场面一下冷却下来,只剩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女人可怜巴巴地看着正在打哑谜的两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几个字才从黑发少年的牙缝里蹦了出来:“这次……算你赢了。”他掏出怀中的钱袋,解开细绳,在女人面前一倾,10镑的金币就像下雨一样泻了下来。金币碰撞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丁当声,把女人目瞪口呆的表情照射得金光灿灿。大约掉落了几十个金币后,少年才把袋子一束,飞快地又塞在怀里,好像是惟恐慢一点钱会被别人抢去似的。
“夫人,这些区区金币请您不吝笑纳,愿您和您的孩子有一个愉快的夜晚。我先告辞了。”少年从女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转身一把抓起皮古斯潘,飞一般地离开了。女人惊奇地发现皮古斯潘300多磅的巨大身躯他拎起来就像拎一只可怜的小猫。
“这些英镑是给你的。”黑发少年的身影刚刚溶入夜色中,神甫平静的声音就在惊愕万分的女人耳边响起,“以后,不要再让你和你的孩子喝水沟里的脏水,不要再一天两餐吃难以下咽的面包皮,不要再让孩子们在别人的嘲笑中痛苦地生活……”
女人听着听着,渐渐地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金发的神甫所说的,正是她每天在教堂向上帝的祈求阿!她虽然痛恨生活糜烂行事跋扈的神职人员,但却是个比普通人更加忠诚的天主教徒——因为她除了上帝之外实在没有别人可以依靠和倾诉。每天晚上“开工”前她都会到教堂轻声祷告,请求上帝宽恕她的污秽、让她的可怜的孩子们不再遭受苦难。但越是在教堂那庄严肃穆的气氛中祈祷,愧疚就越像毒蛇一样缠得她透不过气来。出卖肉体的她真的会得到上帝的宽恕吗?人们藐视的目光、孩子们被骂为“婊子的孩子”之后的哭诉,都不间断地在告诉她“不可能”,但是像她这样的柔弱女子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们能生存下去,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除了祈祷、然后继续她不光彩的职业,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双手掩面,耸动着肩膀,任由泪水把脸上的脂粉冲得一塌糊涂,哭的是如此的伤心,以至于神甫后面接下来的话都听得断断续续“……你的身体虽然被玷污,但你的灵魂依旧圣洁……主祝福你。”
当她从泪眼婆娑中摆脱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面前人迹已杳,金发的神甫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一切都像做了一场梦,只剩下面前500镑的金币躺在地上微弱地闪烁着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