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玄言里说,情之所钟唯在我辈,大抵世人有情,只是因为生命太短暂了吧?每一天都面对着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不能希求星辰般不朽,不能希求火焰般荣耀,所以就像夏日的鸣蝉,把一生的力气都付与所爱,才勉勉强强在无尽的消逝中饮鸩止渴。要是……要是神仙呢?千年万代,与天齐寿,再没有什么求不得,也没有什么留不住,那又怎么会有情呢?”
“不然……你这样说只因为你是凡人,若是神仙,说不定也会纳闷,若爱,若情,本是世间最贵重最恒久之物,可凡人朝生暮死,茫茫然来,□□裸去,忙着生,忙着死,终其一世奔波劳碌受尽苦厄,自顾尚且不暇,于情爱又怎么能染指半分?”
厚重的天幕上茫茫星河,在这个异常干燥寒冷的冬季显得尤为明亮,无边无际地压下来,把无数渺小的人都笼罩其中。星幕下两人在残雪中并肩而立,把话题聊到再无可言。右边披着银白狐裘的少年只是笼袖而立,只有口中呵出的白气表达了一声叹息,而左边还扎着小孩子独有的牛角髻的男孩似乎不畏寒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红彤彤的双手捧着一个精密的测星仪,那自然是世上最精密的一个,因为那就是他自己做的。
少年微微含笑,低头看着无比专注的孩子,不禁有些奇异之感,明明还是个孩童的模样与心智,却已经活了那么久……久得自己用短短二十几年的生命经历,完全无法想象。可是……
少年想着,不禁就脱口说出来:“你也还是个孩子吧?”
男孩颇为不屑地瞥了少年一眼,脆生生地纠正了一句:“按年龄说我可比你大多了……叫我圣使!”
“唔……圣使大人。”少年一笑,缓缓蹲下身平视着孩子,语气有些空无地问了句:“你说……我算不算是个好人呢?”
孩子摆弄星仪的手停顿了一下,仍是有些漫不经心地答道:“可能吧,长老说你是的。”
少年微微苦笑:“那你觉得呢?”
孩子停下来,转头上上下下颇有些挑剔地打量了少年一番,然后仍是有些玩世不恭地说:“你么……不算是我见过最敬业的星师,不过……不过还算是好人吧。”
少年只是出奇温和地微笑,微笑尽头,目光中却透着几分悲伤:“是吗……”
孩子有点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又颇为不屑地加了一句:“真不懂你们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命就那么短,还思量来思量去的……”
少年忍不住被孩子的神态和颇为违和的话给逗乐了,轻轻叹了口气,顺口道:“是啊,只能活那么短呢,所以才忍不住思量来思量去,不知道用这么短的时间做点什么才好……将来……说不定你还会看到我的后人子孙……那你看在我们这点说说话的情分上替我照看点吧……”
孩子颇无奈地咕哝了一句:“想得还真长远……”说着把手里的星仪塞给少年,自己伸了个懒腰,活动一番冻僵的手指:“好像……很多人的子孙都是一辈不如一辈,一点先人的痕迹都看不出,除了过年过节上个香,谁还记得你啊……替他们打算个什么劲儿。”
“呵……哈哈……”少年不禁苦笑,放声笑了几声,直到喉中都只剩下苦涩,站起身来,笼紧了狐裘,仰头长叹了口气,望着空洞而遥远的天幕星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孩童模样的女孩跑出来喊了句:“无名哥哥,欧阳侯爷,长老叫你们进来吧。”
少年缓缓回神,转身向着大门走去,旁边的孩子倒是一溜烟跑在前面,还不忘冲女孩抱怨一句:“什么哥哥……叫我圣使!”
昏暗的室内依旧是古朴的油烛,老人靠坐在轮椅里,微微合眼,神态安祥中也透着无尽的疲倦与衰老。然后少年缓步走进室内,躬身作揖,老人才从容睁开眼,目光中透着仿佛比星辰更夺目的光辉,似乎那些无尽的岁月都在那永远不会老去的灵魂下黯然失色。
“风引长老……”少年恭恭敬敬地开口,长老却只是指了一下示意少年先入座,继而缓缓开口:“这番果真能联络上下界,想来也许冥冥中也是天命吧……”
少年只有躬身再拜,并无话可答。
“见过忘川的人,十有八九再不会回来,你也见过那些了,是否也有不少疑问?”
少年只有微微苦笑。
老人坐在轮椅上,安然地向后靠着,眯起双眼,仿佛在回想什么很遥远的事,一时竟不再言语。
少年忍不住问道:“长老……弟子也有事不解,为何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