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只是个天真的小姑娘,T是个单纯的男孩子,所以我喜欢他。在我刚认识他的时候我们的共同乐趣也比现在要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T只是停留在过去,这就像是很多年过去了T还是那个单纯的男孩子。他只是想着追求文学和诗歌,也许以前的我可以但现在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他了。也许T对我的情感是真的,但他不会给我我想要的生活,他太认真了,我该怎么和他解释呢?我不想伤害他,可如果我没有选择了呢?你会帮帮我吗?”
幸而S女士没有让T看到这封信。也许读者并不完全理解,难道事情真的有这么的严重?当然,远远超过我们的设想。没有收到L的回信因此T写了另一封,在这封信里一切已经走向我们预料中的结局。
给我的女友:
“仿佛是上个世纪末的某个夏天,我们所在的那个房间也不是本世纪最为司空见惯的平庸建筑,而是在我们四周遍布着大理石柱和装饰有古典绘画的圆拱的即便是人类历史中最为杰出的建筑与之相提并论也不免失色,被遗落在光阴某个角落的里的一座小城堡。就在那里,天晓得我为什么要遇见你呢?你出现的时候我就在那个堆满了手工制品的角落里。我马上就注意到你,我不得不说你是美丽的。你有一种琢磨不透的美。我希望可以在这里向你解释这一点,求求你给我一点小小的耐心。请读下去,读这封信,请不要想起我这个人,和与我有关的任何事情。事到如今我反而祈祷你就这样忘记了我。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蠢事我都快要发狂了。我多想可以收回那些话。即便是表白的情话我也要拿回来重新考虑,怎样的修辞才能把我的爱情完全地呈现给你?我做了那么多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但愿我有能力抹杀自己的过去。我甚至想到了自杀。我仍然要告诉你我是爱你的。我不是一个行动派,却有别于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顾幻想明日世界焦虑现实种种的人。请相信我有能力杀了自己。我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有太多的理由希翼你能爱我一次。哪怕是几分钟,一个小时。可就算是出于好心而编造一个谎言,你也不会这么做的。我给了你太糟糕的印象。现在你在心里已经对我盖棺定论。你会永远对我保持距离,却只是因为在从前的某一个瞬间形成的看法。
那天在电影院K讲起了那个被他说过无数次的无聊笑话,我不比任何时候更深刻的感到K的俗套,但是你却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此类的恶趣,所以笑的比平时都要开心。而我则显得比以往都要旗帜鲜明的站在了你们的对立面。我读了太多死板的作品吗?我们还年轻?我已经二十岁了。诗人已经到了他将死的年龄。之后的一个月里你没有再和我说过话。在那时候我只是单纯的觉得所发生的一切不足以表明你对未来做出了何种决定。可后来你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你已经厌倦某位作家的作品。亲爱的,我发誓穷尽你所有的想象力也无法体会我当时的类似于黑夜来临的恐惧。我只需要坦诚一点,我恐惧的不单单是失去我爱慕的对象。一个孩子是怎样心惊胆战的惧怕未来的呢?我的状况好不了多少。况且当时我非常的忧虑只是因为在人群中间也没有合适的位置给我。
这一切都是从我们来到大学的第一天开始的。我这辈子都想摆脱集体,可我发现真正的选择权利只局限于集体的形式。我被强迫着使用一种多余的非诗的语言跟同学们进行可称之为交锋的语言上的试探和相互伤害。我们都太脆弱且从未拥有过有尊严的自由。我们用来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心的那种目光,对于任何一个坦诚充满自信的人而言都不失为可笑的怯懦、幼稚。我们生活的世界是真正从满恐惧的世界。在任何人的任何作品中都未曾被捕捉和描写。但我对你坦白这一切。因为在我对你说我爱你的时候,并不意味着我抱有精神上的强烈渴望和肉体冲动。我没有改头换面掩盖自己的过去和在我身上所发生的所有一切的真实。
我想要提醒你不是我或者你从现实或者别的方面决定了这件事情。我也不会提命运这个字眼。但求你看清楚些。假如你仍是我认识的那个敏感的聪慧的你。是那个在任何场面都表现出睿智的你。哦,你曾让我看到这些。难道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吗?在你的灵魂深处甚至不存在这样美丽的时刻?除非你从未生活过,除非你不在是自己而是某个陌生的人。我却没有能力向你诉说我心中更加孤独也更加深刻的事物。我只能任由你此刻感受来摆布我的爱情。可奇怪的是我并不绝望。如过我告诉你别人正在我身边玩扑克,放声大笑,你就会理解我。绝望是可笑的,这种判断来自充满了虚无的世界边缘的绝妙衬托。可我的悲伤还没有干涸。我仍然思念着你。但愿人们常说的话是真的,在通向你情感的深处有一条林荫小径,而我只是暂时的被置于你情感的岔口。”
写完这封信后,T没有收到L的回信,也不存在任何口头上的表示。读者想必也会赞同T已经表现出了一些疯狂的迹象。L之所以不再理会T可能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在这个阶段T与L的关系已经低至冰点。也就是在T本以为自己会收到L的回信但结果却让他失望的第二天晚上,那一天是4月13日。他写了下面这封信,信我是在几天后收到的。当时因为一些原因我没有立刻理解到T在信中向我诉说的失意是一种爱情上的失意。因为我当时正处在热恋中,之前已经提到,我遇到了我的女友Q。在这段时间里我甚至有意减少了与T之间的通信次数。回顾我当时的思想,一些生活里的奇闻轶事显然花费了我大部分心思,生活的旨趣也仅限于与Q相处的柔情蜜意的时刻。我用课业繁忙做借口对他提出的问题做了草草的回复,我告诉他我现在很难长篇大论的和他探讨孤独的问题。在这点上我是诚实的,但这种诚实现在来无外乎是一种无可救药的软弱。我放弃了我的朋友,因为当时正在与某个时至今日我已经想些不起她面容的女孩子处在热恋当中。但追悔往事不会帮助读者认识T。我们的通信内容如下:
亲爱的YU:
“一种有理想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生活呢?在这种生活里我们绝不去谈论爱情,也不会有万事齐备的物质享乐,唾弃那些自欺欺人对一切充耳不闻,怀着自我折磨式的冲动表现出类似于升华者一样的清心寡欲。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认为,我们在青少年时代对生活抱有的盲目热情在我身上又死灰复燃了呢?
但现在的我是陌生的。生活把我约束在一切半明不明的关系当中。我厌倦极了。我发自内心地产生了精神上致命的疲劳,指尖上的气力不足以打开一本书。(上次你像我提到小说书名的问题,大名鼎鼎作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书都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却在内容上不厌其烦地讲述着穷乡僻壤的伦理道德。这也让我们学的聪明了些。)
曾经为我熟知的孤独重又占据了我,在这之前我忽视了自己未曾摆脱的孤独本质上是另一种,存在于蒙昧的生活状态之中。很长时间以来我多忍受的不过是毫无乐趣的人人皆有的孤独。请听我解释。这不是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北方的旷野里所感受到的经年累月灵魂如铜钹一般发出嗡嗡回响的孤独。也不同于我初到南方时,来到长沙的校园里,在每一次阅读中寻求的来之不易的片刻精神的宁静。这两者弥足困难,第一种却十分轻易。放眼周遭,但凡是一个稍感人生失意的悲戚者,都或多或少的陷入到这种孤独当中。
甚至在一些诗人身上,状况也无太大区别。我认识一些思想非常锐利的人在让自己痛不欲生的岗位上工作,却像个基督徒似的抱怨说:难道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不知道!大部分人陷入可悲的平庸是一种路人甲式的无德无能。
而今我似乎快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我找到了一些目的,又失去了这些目的。天知道我要在一个女人身上追求什么呢?你想想看情人们之间的谈话、共同度过的时日、他们的相爱和分离、男性与女性,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朋友你认为我的感觉准确吗?不知道我们再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因为六月份的时候我并不打算返回西安。你会抓紧时间回信给我吗?”
我的朋友T:
“不知道你在最近的生活中遭遇了怎样的困难?但我已经不可能再像从前你在我身边一样去帮助你。你要坚强些。对你的话我不全都理解。但是我相信你的直觉。你一直有一种天赋,尤其是在对待形而上的问题。
我不能在这封信里一一回答你的问题。林教授让我们就古文索引考校的问题展开讨论,我得抽时间完成一篇一万字左右的文章。我只希望你当时会选择留在西安而不是去千里之外的长沙。远离家人和朋友对任何人来说都不会容易。你现在承认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吗?
我这么说是要告诉你应该乐观些。我一向惧怕哲学问题,这就是我们两个最大的区别。
一切都会好的,请你安心地研究文学。”
我想我的这些话对当时的T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我们友情的间隙正是在这一时期产生。起因是多方面的,缺乏交流、有意减少通信、空间上相隔。那一年2月26日,我放假在家。上午10点左右T打了一个电话给我。他推迟了返回西安的时间。因为L想趁这个机会去湘西旅行。这个季节那一地区的天气并不适合游人,冬天的湖南潮湿、多雨且寒冷。T回到西安后我问过这次旅行的一些是事情,但T没有认真回答我。我已经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没有正式的谈过话。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引起变化的根源我却并不清楚。当时我们交谈,T仍尽力像从前一样热情、信任地回答我,让我觉得T还是自己以前认识的T。一旦交谈结束,这种变化便跃然横亘在我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