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问你,若你与王一起比箭,你应该站在王的哪个位置?”
阿蛮这回不敢横了,小声的嘀咕道:“谁知道该站在他哪个位置?我又不和他站在一起!”
子柯往他后背狠狠拍了一掌:“周礼知道!‘臣与君并射,臣退一尺。’不退,是为僭越!其罪当诛,株连九族!这一句话,就可以要你的命!功越高,死得越快,牵连的人越多!你虽是孤儿,可师父把你教养成人,子廉、子季、阿韵和众位同门待你如亲弟,到时势必受你牵连,难道你是想搭上小贤庄满门不成?”
“我没有!我没有!”阿蛮哭喊着,子柯的话像刀一样割着他的心。
子柯气极而笑:“哦,你没有?那么,你所谓的建功立业,就是一辈子都呆在在这个小院子里吗?”
见阿蛮无言以对,他在阿蛮罚站的桩子下坐了下来。天上热的没有一丝云,他背靠着木桩,望着辽远的天空。
“还有一个月我就要回郢都行弱冠之礼。礼成之后定要入朝堂、为父王分忧。子廉得范先生举荐,明年将去会稽为越王效力。众兄弟都将离开师门,各奔前程。师父已年迈,今夏饮食不济,已有西山之兆。阿韵呢?势必要侍奉师父终老。她一娇弱女子,我若不在,何人可依?一门妇孺老弱,我又远隔千里,鞭长莫及。你若还不懂事,叫我们怎么放心将小贤庄交付与你?”
阿蛮从桩子上爬下来,跪在了子柯身边道:“子柯哥哥,阿蛮知道错了!阿蛮今晚不睡,也要将周礼背下来!呜呜……”
他终于坚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子柯揽过他的头、将他拉进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阿韵站在芭蕉树下,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泪如雨下。
夏日的天色黑的晚,向晚的风带来了一丝凉意,鼓噪一天的知了也疲惫的偃旗息鼓。
阿韵收拾完厨房,见天色还早,就顺着回廊,来到了劝学堂后面的且介亭。她坐在亭子里的栏杆上,一个人静静的想着白天子柯说的话。
她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简单而快乐的过下去,她在意的人和在意她的人都在一起。
原来只有她和阿蛮一直活在梦里,其余的人都在为迎接外面的风雨做着准备。一直以来,是阿公和师兄们将她俩呵护的太好了。如果阿公不在了,师兄们也走了,她和阿蛮又该怎么办?虽说子柯许诺、回去后会向楚王恳请迎娶她。可她一小小的平民女子,与那巍峨高耸的郢都楚宫、相差的又岂止是千里之遥?
手里的香囊是拿来练习绣工的第三个了。
墨家注重“节用”,衣食住行都是能简则简,所以她只会做简单的衣袍鞋子。很精细奢华的东西没见过、短时间也学不会。子柯送了夔龙佩给她作信物,她没有贵重的礼物回赠。想来想去,还是绣个香囊,既可以随身佩戴,又可以表明心意。
不知是阿韵学艺不精,还是想事情太过入神,绣香囊的手指突然被针扎了一下!十指连心、疼的她倒吸了一口气,急急地把手指捏了起来,低头去吸渗出的血珠。忽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将她被针扎伤的手指拉了过去。
子柯攥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轻轻的吸了一下,又轻轻的吹了两下,低声问道:“疼吗?”
阿韵忙使劲罢手抽回来、羞红了脸。她两手紧紧交握着、头深深的垂在胸前。
子柯低头轻声道:“我见你晚饭没怎么吃,神情也是恹恹的,有什么心事吗?”
她摇摇头:“没有什么,只是有些担心阿公。子柯哥哥,阿公他真的时日不多了吗?”
子柯多希望自己能给她否定的答案,可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看着她,没有回答,可他眼里的黯然已经给出了答案。
儒家弟子必修的六艺中就有一艺为术数。以阴阳五行的生克制化,来推测自然、人事的“吉凶”。所谓“生死有命”,这个命其实就是术数、也是一种自然规律。
阿韵黯然道:“阿公自己知道吗?”
子柯点头道:“去年凌旭子来的时候,师父就知道了。凌旭子送了师父一句话‘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生即是死、死既是生,生死如白天黑夜交替一样正常)”
阿韵听到这里,大滴大滴的泪成串的落了下来。她使劲捂住嘴,不敢哭出声。
子柯拿出绢帕替她擦拭着,泪水还是打湿了他的手心。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托起她的脸道:“阿韵,别哭了,被师父听到会担心的。师父说‘人到七十古来稀,圣人也不过活了七十三岁,他比圣人还多活了两年。他孑然一生,老来能有你和阿蛮作伴,老怀堪慰。’阿韵,我虽为师父亲传弟子,师父待我如父。师父百年之后,我却不能为他守孝三年。我知你墨家主张节葬,你可愿意代我尽弟子之礼,为师父守孝三年?”
阿韵点了点头:“我虽习墨家经典,但自小在儒家长大。阿公是我再生父母,我岂会墨守成规,不近人情?此事你不说,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子柯轻声道:“如此甚好!”
他伸手将粘在她唇边的一缕发丝抿到她耳后,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待我将婚事禀明父王后,就回来向师父提亲。阿韵,别怕,一切有我,我在呢!”
阿韵看着子柯的眼睛,男子的眼神温暖而坚定。是啊,有子柯哥哥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