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瑟瑟,晚来风急。
风卷起两人的衣袂,他的墨发扫到了无韵的身上,这小小的碰触却让她痛不可当。她踉跄的退了两步,脚下的草滑,身子一斜,手臂被狠狠地摔在了石头上,痛的她将整个身体缩在了一起。
姬子皙的酒意顿时清醒了大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倾身上前,握住她的胳膊想扶起她。无韵瑟缩了一下,站起身,想躲开他的掌握,反而被他握的更紧。无韵使劲的挣扎着,姬子皙情急道:“我只想看看你的伤,你再别扭,我就要抱你了!”无韵惊愕的抬起头,看到被自己的话惊到的他蓦然烧红的脸。
姬子皙看着面前这双瞪得大大的眼睛,惊讶,恐惧,羞恼,委屈还有憎恨,是的,憎恨。她在憎恨的,是谁?
不到两年之前,也是同样的一双眼,清澈,纯真,慧黠,欢乐,干净的不带一毫杂色……就是这双眼,让匆匆赶路的自己驻足了下来,躲在澧水河边的灌木丛中偷窥着她。那样清亮的眼神照亮了琼玉走后、自己最黑暗的日子。
虽然也曾冠冕堂皇的拒绝了师父让自己带她回宫的提议,但听到母亲提起吴越和亲来的人竟然是她时,心中还是一阵战栗;在太湖码头见到面纱遮脸的窈窕身影,还是怦然心动;在听到太子言辞拒婚时,心中不是荡起狂喜?在听到姬子地意图染指,而自己设计让他主动放弃时,心中不是有一阵小小的得意?
自己明明清楚她来自哪里,明明清楚她为谁而来,为何而来,却又自欺欺人的情愿放任自己深陷其中。如今,不能自拔的是自己,她遥遥的站在岸上,连自己的愤怒都不明所以。
自古以来,和亲公主与王姬的使命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政治需要,明枪暗箭,你情我愿。为的是家国,何曾有真情实意,谁若动心,倾国倾城。死,无葬身之地。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栽了进去,只为不让那双清亮的眼睛,在这深宫里蒙上阴霾。如今,竟然是自己第一个伤害了她,这叫他情何以堪?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许是酒喝多了,有些口不择言,你别怕,冒犯了。”他有些尴尬的说道,为自己的笨嘴拙舌懊恼不已。
无韵看着面颊像被火烧着的他,眼神诚恳而执着,竟与往日的清冷与矜持完全不同。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挽起了那条手臂的袖子,“没什么事,快冬天了,衣服穿得厚。”手臂果然没有擦破,只是有一条很深的红痕,想必明天就会泛出青紫来。
刚才的痛是心在痛吧?自己真是个混账!他暗暗的骂道。
“我让武涧去拿些药膏来。”
“不用,还是不要张扬的好。我回去跟紫玉要点药膏来擦擦就好。”
他想了想,两人毕竟是未婚夫妻,她受伤的事若是被有心人传扬出去,怕对两人的名声都有碍,便也不再强求。眼前的女子还是那么体贴而善良,他想象不出这样的女子,能在吴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可是,母亲呢?母亲一开始也是这样的女子吧?自己救不了母亲,又能救得了她吗?
“天有些冷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
两人离开渐渐暗下来的澄塘边,向馆娃宫方向走着。
“我听说你阿公去世了,他老人家也算高寿,请节哀。”
“我知道,现在已经不那么难过了。胜玉姐姐的事你也别难过了,我想,若是硬要她嫁给韩子咎,她也许会过得生不如死。这样,她至少永远活在哥哥心里了。”
“我岂会不知这些,琼玉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长痛真的不如短痛,这个结果对她而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人们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心若死了,人还被困在这具躯壳里,该是多么痛苦的事。”
“你的话要让师父听到,他一定会引你为知己的。”
“凌旭子吗?他是个很有趣的长者呢。”
“有趣?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师父。他老人家听到肯定很开心。”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无韵见他笑了,没想到如此清冷的人也会有这样温暖的笑容。她也有些动容,总算没有辜负夷光娘娘和紫玉的托付。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各宫都掌起了灯,从肖耀殿到馆娃宫是段很长的路,子皙却第一次觉得这段路如此之短。他陪着无韵走到了馆娃宫门口,早有侍女等在那里,两人刚要道别,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只见武涧带着东宫的两个侍卫匆匆的跑了过来。
“公子,出事了。”
“何事惊慌?”
“子皙公子,是陛下,陛下不知为何要杀太子!”东宫的侍卫急声道,“公子快去救救太子吧?”
子皙看着无韵,“你先进去,叫上紫玉直接去母亲的寝殿,没有我的消息不要出门!”
无韵郑重的点头。
他转身离开,“走!”
“是!”
阖闾殿内外灯火通明,一干宫女和内侍胆战心惊的跪在殿外。
姬子皙赶到的时候,正看到新晋的太子妃梨落被侍卫拖出来,扔在了台阶上。她的云鬓散乱,头上的钗环也是七零八落,满面的泪痕,花容惨白。
他疾步上前将她扶起,“太子妃,父王为了何事发怒?”
梨落哽咽着:“子皙,你快救救太子!父王要把紫玉嫁给韩子咎,让太子亲自送嫁,太子不肯,两人吵了起来,太子失言说,说父王是‘卖女求荣’,父王一怒之下举剑要杀他,你快去,快去!”姬子皙听完,脸色变得铁青。他转过头,吩咐东宫的侍卫:“送太子妃去馆娃宫,她若有任何闪失,为你们是问!”
“是!”
“武涧,随我进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