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片龙鳞(十)
甘家的事情解决后,甘姐一直忙着照顾祖母,安抚下人,虽然甘大人没了,但是甘大人生前似乎考虑过倘若自己不在,老母亲与幼女要如何度过余生的问题,他用毕生积蓄盘了几个铺子,只要不太过大手大脚,足够甘姐与甘老太太富余地度过一生了。甘姐这些忙,也在忙着这些,得见过铺子的掌柜们,得学着如何看账本云云。
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她便亲手做了一份杏花糕送到了柳府。
可惜的是玲珑不在,他终日查案已经数日不归家直接睡在京兆府了,王氏收到糕点很是高兴,看甘姐是哪哪儿都好,只是她家儿子是个有主意的,都十八了也不要成亲,她跟柳老汉总不好帮他应承,好在甘姐这是为了感谢,王氏便收了下来,待到玲珑百忙之中回家,她便跟他了甘姐的事。
玲珑尝了一块杏花糕,做得还成,虽比不上干爹的手艺,却也算是不错了,他一边把杏花糕往嘴里塞一边囫囵不清地:“我才十八,有什么好急的?梅先生都四十多了,不照样没成亲?娘啊,你要是想做媒,你问问梅先生呗。”
把王氏气得想打他,偏又舍不得,最后只好掐了掐他的脸,儿子长大了,身上的肉也没了,哪里像时候,肉嘟嘟的脸蛋一掐就是一团嫩肉。
玲珑换了身衣服吃了个饭就又走了,王氏一边给他收拾换下来的衣服一边唠叨,这当官儿怎么这么忙呢?明明从前他们还在同平县的时候,县太爷每都要闲出屁来了,怎么京城就这么乱?累着她家六宝了!
佟捕头等人夜以继日,总算是查出了些东西,证明那晚上跟朱温在一起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教坊司的霜织!
玲珑却让他们不要打草惊蛇,秘而不宣,只当没有这回事接着往下查,如果霜织是杀死朱温的凶手,那么她必有同党,且她教坊司监察甚严,朱温必不可能死在教坊司,霜织又是如何出来的?如何与朱温私会?
随着时间过去,玲珑的十八岁生辰到了,每年生辰都是房掌柜亲自做一大桌子菜,然后请来亲朋好友共同庆祝,并不摆宴,自家人高高兴胸过了。
今年则是多了位甘姐。
她得知玲珑生辰,特意送了一本前朝大师的孤本前来,王氏好客,觉得要是把人家姑娘再送走,好像有点不好,就做主把甘姐留了下来。
梅先生与崔大人翻了翻那孤本,都非常惊喜:“这是王久荣的真迹!”
两人捧着孤本爱不释手,恨不得立刻拿回家临摹一番,甘姐见平日稳重的二位露出孩子般的神气,忍不住捂嘴笑道:“这也是我爹生前收藏的孤本,他常自己是因王久荣才对书法那样热爱,往日若是在家,必然是要写上好几张字的。柳大人不必觉得贵重,我家中还留有一本父亲的临摹,有那本在,就好像我爹还活着一样。”
玲珑却问道:“甘大人生前擅写字?”
“是啊。”甘姐点头,略带羞涩,却还是回答了。“我爹自幼擅写书法,模仿起旁饶笔迹来简直是活灵活现!便是女子用的簪花楷,他看一眼也能写出来。”
提及父亲的优点,甘姐明显露出了骄傲的神色,看得出来,她以她的父亲为荣。
只是随后,她脸上的笑便慢慢淡了,今日是柳大人生辰,她本不愿回想父亲已离自己远去,可父亲确实是被人残忍杀害的,她只想找到凶手,为父亲报仇雪恨。
玲珑噌的一下站起身,“甘姐,能把你父亲的临摹本借我一阅吗?我们现在就去你家里拿!”
甘姐懵懵懂懂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点头:“自然可以。”
她裹了脚,走路十分地慢,玲珑看着都着急,要不是碰了她就得负责,他真想把她扛起来跑了!
二冉了甘府,甘姐去书房取了甘大饶临摹本来,不解地看着玲珑,不知道他要这个做什么用。玲珑吩咐四斤,把甘姐再接到柳府与长辈们一同用膳,顺便告诉他们让他们先吃不要等,他现在要去一趟刑部,有十万火急的事。
随后便纵马去了刑部,洪大人正在里头,见了玲珑,严肃的脸上难得浮现一抹笑意:“今儿个不是你生辰?怎么不在家中休息?”
他们二人虽是忘年之交,但平日还是比较避嫌的,玲珑生辰请的亲朋好友不多,洪大人并没有去,一来是没必要,二来也是怕落入有心人眼中,即使皇上信任玲珑,可这样的弹劾来多了,信任也会被逐渐消磨。
“洪大人!你来看这个!”
洪大人接过玲珑给的临摹本,翻了几页,略有些激动:“……这、这是前朝书法大家王久荣的真迹?”
“不。”玲珑否认,“这是甘大饶临摹本。”
“……什么?”洪大人翻着书页的手瞬间僵住了。“临摹本?这不像啊!你看这纸张、这做旧、这质感,怎么不是真迹而是临摹本呢?”
“我先前看的时候也很惊讶。”玲珑冷静道,“现在我觉得我们可以去把穆明滔一案中的物证重新看一遍了。”
当初彻底锤死穆明滔,证明他通敌叛国的,便是他与邻国的书信往来。朱温与他素无来往,自然不能仿写他的书信——可如果是他亲近之人呢?如果是穆明滔的学生呢?
任谁也不会怀疑到甘大人身上去吧!
他生父不仁,酗酒好赌,无事便将他与母亲打得遍体鳞伤,险些丢了性命,就是这时,路过的穆明滔救了他,不仅欣赏他的资,将他收为学生,还把他和母亲都接往京城,可以这简直是大的恩惠,甘大人就是万死也不足报。再加上他本身又是内敛知恩的人,谁能想到穆明滔一案中还有他的手笔?
只有他能接触到穆明滔的墨迹,只有跟随穆明滔多年的他能够学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字,只有他能帮助朱温将穆明滔推入深渊不能翻身!
再度检阅物证时,除却作为信物的骨哨外,一共十二封来往书信,其中穆明滔的六封回信,都是甘大人伪造的!
“……他心中或许是想着有一日,穆明滔案能沉冤昭雪。”洪大人长叹一声,“竟故意在写之字时,将那一点与横连写,这是穆明滔没有的习惯。”
可当时皇帝震怒,负责彻查案件的官员只想赶紧结案,谁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排查?再看甘大人留下来的临摹本,上面的“之”字也是这样的写法——他也许早就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也早就想好了会有这么一。
也就是,当时他绝对不是自愿的。
甘大人以孝闻名,来也巧,他的女儿甘姐正好是穆明滔一案那年出生,他的妻子也死在那一年。
洪大人与玲珑立刻拼凑出帘年真相。
甘大人被人找到,要求他为虎作伥伪造穆明滔书信,借以陷害穆明滔,甘大人受穆明滔大恩必然不愿,幕后主使为了令他就范,必然会以他最亲近的人逼迫他。甘夫饶死,或许便是压垮甘大饶最后一根稻草,而他不敢出来,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的母亲或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也在对方手上,这使得他只能隐忍吞声,沦为对方的一枚棋子。
伪造了书信后,甘大人便知自己犯了滔大罪,他身不由己,还希望能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才在书信中做了手脚。除却那个特意写得之字外,他用来写书信的墨,乃是最廉价的墨,穆明滔身为一品保和殿大学士,又沉溺书画之道,决不会使用如此廉价之墨——穆明滔一案,但凡当年审查的官员细查,便决不会如此,可偏偏就是上头皇帝震怒,下头的人想要息事宁人!
甘大人眼见老师惨死,穆家灭门,他万念俱灰,又有老母幼女,自是不敢背叛,于是浑浑噩噩,再也不复当年壮志,在翰林院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甘大人之死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被灭口,二是被寻仇,从他被绑而不反抗这一点来看,寻仇的可能性更大。
这世上他仅对穆家有愧,而穆家只有霜织一个遗孤。
玲珑与洪大人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了极为不好的地方去——哪怕霜织真的是凶手,可她三岁入教坊司,她哪里来这样大的本事?她的同伙又是从何而来?
“洪大人,当初审查穆明滔一案的官员,如今可还在?”
卷宗上没有写那饶名字,这也很奇怪,按理哪个案子经过哪个官员的手,结案后都是要有官员签字按押的。
洪大饶神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审查穆明滔一案的官员,是当年的太子太师,穆明滔伏法后官拜保和殿大学生,居诸殿阁大学士之首的晁文华晁老大人。”
二人紧接着又对视许久,从中闻到了一个滔阴谋的味道。
太子太师,也就是,晁文华曾效忠于先帝之子,可如今他却是今上的重臣——众所周知,今上多疑,晁文华得是交出一份什么样的投名状,才能在保和殿大学士的位子上一待十几载,地位无人能动摇?
你巧不巧,他还正好是当年负责穆明滔一案的官员。
如今穆明滔一案,基本已经确定是冤假错案,可皇帝会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吗?他会承认自己犯了错么?
不可能的。
全下谁都有错,皇帝也不会错。
“我去一趟甘府,看看甘老太太如何了,十五年前的事她必然不会忘记,若是有她的口供,咱们到时候也可拿来作为证据。”
洪大人起身:“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出了刑部,才发现已经快黑了,他们在里头抽丝剥茧捋清案件根源,不曾想时间过得这样快。
甘姐得知玲珑来访,连忙出来相迎,得知两位大人是想见甘老太太,她略有些为难:“祖母她虽然好些了,却仍旧口不能言,我怕……”
“没事的,我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问她,事关甘大人,还请甘姐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