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晨东不反驳,不辩护,眼神在她那张日益憔悴的脸上留停了几秒,最后轻声说:“先把孩子治好再说吧。”
……
时隔一年,陆一民再次走进那家博雅心理诊所。
接待他的依然是上次那位漂亮的沈医生。
沈医生依然热情:“我记得你上回来过这里?当时我给你分析了你一个女性朋友的病情,她现在没有什么事吧?”
“他现在是我太太。”陆一民坐在沈医生对面,声音沙哑,神情黯淡。
“哦,原来你已经结婚了,恭喜你。”
陆一民没有说话。
沈医生笑着看他:“通过你的肢体语言,我从你的身上读到了沮丧、寂寞,你近期是在逃避什么吗?”
“没错,”陆一民很坦承,他的身体朝沈医生的方向稍微倾斜了一些:“婚姻方面的心理你擅长吗?”
沈医生笑笑:“两性方面的心理不是我的专攻,但心理学很多都是相通的。你不防说说你的情况,也许我可以帮你找到你内心里真正的想法。”
其实,抛开家里的关系不谈,在外面的陆一民还是非常不错的,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长相好,正直。严肃,耿直,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你没法不对他产生好感,即使明知道他结了婚,但想要跟他亲近的女孩子仍是不少。沈医生对陆一民也十分有好感,所以她到现在还是对他印象深刻。
陆一民把他跟赵胜楠的关系简单地说了一下。
他发现,只有在这里,他才可以畅所欲言。
沈医生一边记录一边听他说,听完后,她问:“也就是说,你现在仍然很爱你的太太,舍不得她,想要跟她好好聊聊,但总觉得她不配合你?”
“对!”
“你在意她跟你朋友上过床?”沈医生问得很直白。
“我不在意。”
“你在意她的女儿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我早就想通了,并不在意。”这段时间,他一直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你认为你懂得平衡你和太太之间的关系吗?”
“我想,我是懂的。”
问完,沈医生把他带到心理治疗室,让他躺在一张柔软舒服的床上。
“陆警官,我等下会给你催眠,在催眠的状态下我会问你一些问题。但你可能不知道我会问些什么,不过你事后可以看录像。我保证在催眠的状态下你的回答都是内心里真正的想法。”
“好!”
“那现在请您把身体放松来。”
沈医生拿了一支笔置于陆一民眼前30-50厘米处,让他睁开双眼凝视这支笔。
陆一民看着这支笔的笔尖。
沈医生见他已经专注看笔了,再把笔轻轻移动,由远而近,由高而低,她的声音温柔得仿若来自天籁:“现在你的眼皮会感到沉重,视力模糊;疲劳得不想睁眼了,全身肌肉也已疲劳无力了,你非常沉静轻松,眼皮就要闭上了…睡吧!……睡吧!”
陆一民果然闭上双眼了。
沈医生再次轻轻说;”你已经入睡了,眼皮再也睁不开了,全身也无力了,你在催眠状态中会感到全身轻松,手也抬不起来了,睡吧……"
陆一民眼皮渐深,慢慢入睡。
沈医生把笔收回去,随后再端详了几眼躺在床上的男子。
他应该很长时间没睡一个好觉了,下巴有细碎的胡渣,他身材颀长,身材完美地保持着硬朗的曲线,近三十岁,但肚子没有一丝赘肉。即使是躺着,他的脸上也显示出淡淡的忧郁感。
沈医生让他安安静静地睡了一小时,随后才再次回到他面前。
她把手心搓热,用温暖的手心接近陆一民的前额部,仔细观察他。
等到他微微眨眼时,就说明他已对她手心的暖流发生反应了。
她开始跟他说话,声音温暖得仿若天籁:“你现在睡得很好,不会醒来,你仍然在熟睡,你只能听到我讲话的声音,你能回答我的问题,边睡边回答吧!”
“好,”他回答道。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一民。”
“多少岁了呢?”
“二十九。”
“你家里都有哪些人?”
“我爸,我妈,我太太。”
“你漏了一个人,你还有一个女儿对吗?”
“对,我太太生的女儿。”
“不是你的女儿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应该算是吧。”
“你爱你的太太吗?”
“我爱她。”
“你跟你太太的关系出现感情问题了,是吗?”
“是的。”
“你爱她,舍不得她,想要跟她好好聊聊,但总觉得她不配合你?”沈医生的问题已经回到了他刚进心理诊室时那些了。
这时,陆一民的回答已经不一样了:“她不配合是其一,另外我也确实不知道怎么聊,是我一直在逃避,不想去面对,我害怕失去她,因为她女儿的亲生父亲是我的朋友。”
“你在意她跟你朋友上过床?”
“是的,我很在意,我会莫名吃醋。”
“你在意她的女儿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我有强迫让自己不去在意,但后来发现我做不到,因为女儿跟他爸爸长得很像。”
“所以你既舍不得她,又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对!”
“可你想过这样对你太太是一种伤害吗?”
“我想过,所以我想求助于你。”
“你懂得平衡你和太太之间的关系吗?”
“我想我是懂的,可我并没有用心去处理,我很少在家,在家的话我会尽量去替她分担。”
“……”
半小时后,陆一民醒来。
或许是因为心理治疗的原因,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全身舒缓了不少,而且他不敢置信自己已经睡了两个小时。
“感觉还好吗?”沈医生笑着过来问他。
“你这里很舒服,”他站起来,轻轻地舒展了一下腰肢:“以后再失眠就来这里小睡一会儿吧,就当我是一个长期的病人。”余厅每血。
“可以啊,只要你给钱。”
“人民公仆不会赖账的。”
沈医生笑笑:“给你看一段我们聊天的录像,只有半小时而已。”
“好。”
昏暗的小黑屋里,陆一民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录像。
从平静,到触动,看到后来,他终于止不住哭了。
原以为自己爱得大方无私,以为自己是默默付出的那一个,却没想到其实这样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
半小时后,他从小黑屋出来。
沈医生给他端了一杯水,依然热情地让他坐在沙发上。
“你眼睛红红的,是哭过了吗?”她问。
他淡淡地笑笑:“是。”
“陆警官,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在爱情方面也有自己的执着,你也并不小气巴拉,不然就不会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让你太太偿还你朋友,你只是不接受你太太的世界里有另一个男人的影子。那其实也是你的影子。你这种心理对于中国大部份男人来说都很正常,尤其是你这种在传统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作为心理医生,我觉得你没有什么问题。你之所以困惑苦恼,是因为你爱得并不深,我们不是常常听说这一句话吗?爱可以包容一切。”
爱得并不深……
……
孩子转院后,赵胜楠就没有再住医院了,但她也没有回陆家。
她就是这样,对陆家还抱有希望的时候,她可以隐忍,可以为那个家做作任何事。
可一旦死心了,她却又是最坚决干脆的。
拿得起,放下得,说的就是她这种个性吧。
为了照顾小包子,她干脆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单房。
回陆家拿衣服和证件的时候,她看到沈晓菊正在沙发上敷面膜。
沈晓菊看到赵胜楠回来,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哟,回来了?这可是你住进医院后第一次回来呢,不住院了?”
“不住了,”她直接进房间,她和陆一民的房间。
重新回到这里,她扫视了一圈,发现自己对这里实在爱不起来。
这里留给她的印象只有寂寞,空虚和漫长的等待。
沈晓菊继续跟进来:“听一民说你要搬出去住呢?”
“是的,”她头也不抬地收拾东西。
“我在问你话呢,你能不能认真点?瞧你那个是什么态度?”沈晓菊说。
“妈,我刚刚已经说了,没错,我要搬出去住一段时间,小包子现在情况不好,我想搬到医院附近照顾她,”赵胜楠继续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