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英雄终于说出这一句来,张睿明和陈捷心里都是长叹一口气,陈捷赶紧瞄了一眼做记录的干警,直到看着那民警把这句话踏踏实实写在笔录里,陈捷才放下心来。顶 点 小 说 X 23 U S.C OM
“是怎么排放的?通过谁?具体是排到哪里?”张睿明不愿放弃这个突破王英雄的天赐良机,赶紧问道。
“睿明,你这样问?……不是说只要具体负责的与我无关,我不知情的话,就不会定我个人的罪吗?”
“王总,现在这个案子还在调查阶段,你先讲清楚情况,具体怎么宽大处理我们会考虑的,不是说你否认一切,就能证明一切与你无关,那只是鸵鸟一般,把头埋在沙堆里而已。这个案子我们检方和公安都掌握了相当充足的证据,证据链也已经完善,下一步只是根据你们涉案人员的坦白情况,逐一考虑如何处理而已。”
张睿明的话让王英雄心又沉了下去,之前这小子答应的什么“证明与自己无关后就能免罪”估计只是他的心理战术罢了,就是让自己一层层跌入他的陷阱,现在自己都已经坦白涉案了,再讲出具体情形的话,看来想脱罪是难了。
想到这,王英雄干脆又沉默以对。
见王英雄说完一句后又不答话了,张睿明有点急,历声催促道:“王总,我说了,现在你最该做的就是争取我们的宽大处理,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坦白的讲出来,这个案子现在已经不是罚款、治污就能解决的了,你应该趁我们津港市检和西江公安还能把这案子握在手里,抓紧机会早点认罪。看在你现在的表现上,我一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替你争取从轻处理,目前来看,缓刑是很有机会的。但是,你如果现在还负隅顽抗,不说我们会怎么样,这个案子再拖下去,肯定就要闹到省里去了,那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掌控的了。王总,别的不说,我敢肯定,到时只会让你后悔万分。”
张睿明的劝导颇有威慑力,但王英雄此时心里还在犹豫,他沉默一下,心思转了几转,开始诉起苦来。
“睿明,我今天跟你们几个年轻人讲讲真心话,你们不要看我们做老板的表面多风光,其实我们才是最苦最难的人。你们不在商界,所以不知道民营企业有多苦。首先,融资渠道极度困难。小一点的企业,银行几乎不给贷款,像我们这样的大企业,情况稍微好一点,但是比起那些国企来说,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拿津港来说,年营业额6000万以下都算微型企业,但是这些微型企业却负担了津港90%的劳动人口,和81%的税收,但是这样的企业,却贷不到款,像我们大点的企业,花尽关系,想尽办法,天天在银行面前和孙子一样,也得顶住远比国企苛刻的条件,负担着高昂的利息,才能贷到一点救命的钱。
而长三角地区,从09年就开始,民营企业倒闭潮就席卷开来,我们民企贷不了款,一次失误就活不下去了,这在现在都是很常见的,后来民营老板们变聪明了,许多人办了外国护照,家里都偷偷办好移民,平时看起来还是正常生活的样子,走之前到处去狠借一笔高利贷,然后选个凌晨,全家突然迅速逃离中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接二连三的听说沿海这边到处是全民借贷、p2p、资金链崩盘的新闻。我告诉你们,像xx宝、xx币,所有这种年利率12%以上的,都是庞氏骗局,还有那个吴*英案,都是被逼出来的,那个水太深了,我不好讲。但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民营企业已经这么这么困难,上面还不出*台政策扶持。难道把民营企业都逼死了,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中国经济靠什么?难道靠只进不出的国企?还是靠外企?靠淘宝?靠ktv、会所?”
王英雄讲了一大堆,陈捷脸上看不出变化,张睿明心里却是酸楚交加,王英雄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世交长辈,看到满头白发的他此时神色哀愁的说出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路来,张睿明心里也不太好过,他一直看到的王英雄,都是意气风发,呼风唤雨的样子,此时才知道这个津港的商界强人的背后,走的是这么一条艰难的路。
“……睿明,你爸也打拼了这么多年,你应该也清楚。今年上半年,根据官方数据,全国国企的负债额刚刚突破百万亿关口,百万亿啊!你们都听听,这些年来,国有企业各项指标里,负债增得最快,达到十年前的4倍。我们民营企业拼死拼活的,贷不到一分钱,一个错误就万劫不复。他们国企动不动就几十亿、几十亿的从银行拿钱出来,补贴他们一肚子的蛀虫,他们根本没想过要还其中的一分钱,他们也根本不在乎企业怎么样?利润怎么样?效率怎么样?可以说,他们国企只要负责负债,而创造就业、创造价值都是我们这样的民……”
见王英雄越扯越远,开始还抱有同情心理的张睿明敲了敲桌子,打断他道:“叔,我们今天不是来听你诉苦的,是来听你坦白你的问题的,你现在和我讲这些也没有用,我也管不了,我只知道现在,是你们津药化工排出的污水在荆沙河泛滥,连累津港几千万人的生产生活,就把你的违法犯罪情况交代清
楚,别的那些都不用讲。”
被自己后辈这样打断演讲,王英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本想发作,想了想,今天确实是自己处于违法者的角度,没什么资本和张睿明拍板,只能忍耐道:“……你说的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们,真不是我们津药化工想故意去偷排污水道荆沙河里,都是现实所逼啊……但凡我有一条活路走,我也不会这样,如果不是当年西江区强行要求我们搬厂区这件事,如果不是必须留在西江区,如果搬厂不是由企业出资,如果14年搬厂时直接同意我们津药化工可以买断土地,如果我们可以轻易的贷到款,如果我那套自研的循环系统……真的有用,津药化工都不用走到这一步,这真的不怪我们啊……”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法庭见吧!”听到王英雄还在东扯西扯,张睿明抛下这句狠话,就猛的一下起身,他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陈捷,两人顿时心领神会,都一下站起,作势就要离开。
“哎……哎,怎么回事啊?”王英雄赶紧一把拉住要走出茶室的张睿明。
被扯住的张睿明站在门口,回头对王英雄严肃说道:“叔,我最后叫你一次叔,我是真的想要帮你,可你自己看样子不想帮你自己啊!你现在还一个劲的把责任推到国家身上,推到政府身上!可你看看现实情况,请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家现在还敢喝自来水里的水吗?你看到电视里津港老百姓的泣诉了吗?这些事都不是政府和国家逼着你做的,不是谁逼着你把污水倒到河里去的。偷排污水的是你们津药化工,也是你口中白莲花一样的民营企业,这也是事实,既然你不想讲案子的话,那我就不听了,这个案子法庭见吧,反正我们也有账本,证据齐全,只是到时,你再想争取缓刑,那基本不可能了。”
“好好,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陷入绝境的王英雄此时彻底投降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懊恼的坐回红木座椅上,抱着头陷入了恐惧之中。这个案子经过前几天那该死的津港卫视一闹,新闻一播出来,全省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王英雄他们厂区这几天都连接被愤怒的市民团团围住,游行是一波一波的来。直到昨天蒲任视察后,总算好了一点,起码当地派出所愿意出警维护一下正常秩序了。
见到王英雄态度变化后,张睿明也坐回了原位,他换了个口气说道:“王总,我只要你说下具体情况,到底你是怎么偷排污水的?你是让谁来帮你排?排到哪里?”
“你们不都知道嘛,为什么还要问?”
“这不一样,叔,你说出来就是坦白情节,而如果是我们通过证据链证实发现,那对你来说,并没有好处。”
“好吧,我们……是通过那个叫利宏远的人牵线,那个李永建的司机过来拉草甘膦废液,最后再排哪……我就不知道了,听你们说,好像是排到荆沙河了……”
王英雄说这话时,再不复英雄之姿,他低着头,在他的精气神泄了后,他脸上再不见先前的满面红光,褶皱突然特别显形。
“利宏远?金田村那个?”
“对!就是金田村的那个畜生!这狗日的骗我说一定会排到专门的分解库里!绝对不会违法,谁知道他这狗日的居然直接排荆沙河了!对!都是这狗日的害的!全是他的主意,之前17年年初,他就找过我,问我要不要帮忙处理污水,比正规公司便宜的多,只要10分之1的价格,当时我还没动过这个脑筋,没理他,我是到了17年6月,西江区硬要我们买地了,我才没办法了,开源节流,才找的他。对了,这个混蛋抓到没有?”
“抓没抓到都不关你的事,这个我们心里有数,还有呢?这样的交易进行了几次?怎么进行的?总量多少?”
“……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你们不是有那个账本嘛,那上面怎么写的,就是怎么回事咯……其实这个也与我无关,具体事项都是副厂长刘在石负责的,与我无关。”
张睿明没想到自己眼中一直当英雄一般的看待的商场豪杰,此刻也与那些他曾经办过的那些鸡鸣狗盗的小贼一样,吞吞吐吐,千方百计替自己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