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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1 / 2)

 豆蔻年华的毛黛姑娘,

将死神和不将功名歌唱,

引得得我连连叹息世风日下,

哀叹自己平庸懒惰,一副鄙俗模样。

——丁尼生《毛黛》(855)

相信我,过去对儿女私情所知甚少,

直到我那回在农村乡野度假(现在的假期多么乏

味),

有一天,我“漫不经心地”(就象丁尼生描写的那

样)悠悠荡荡,

我这憨小子,漫不经心地悠悠闲逛,

目光斜视,忽瞥见一个没有戴帽的农家姑娘……

——·H·克劳

《托伯拿·乌里奇的木屋》(848)

我上面描写的那个场景发生之后,五天平静地过去了。查尔斯未曾找到机会继续去安德克立夫崖考察。在这五天中,有一天他和欧内斯蒂娜去西德茅斯远足。在另外几天中,他们上午拜亲访友,间或也调调胃曰,例如射箭什么的。当时,在英国年轻女子中,射箭已经成为一种小小的狂热。绅士们则乖乖地从绿色草地上跑过去,从箭靶上取下箭来(恐怕眼睛近视的欧内斯蒂娜从来没有射中过),回来时开着各种玩笑,如爱神丘比特啦,射中多少环啦,少女梅里安啦,等等,煞是好玩儿。

古代英国五月节游戏以及化装莫利斯舞中的女主角,由男子着女装扮演。

下午,欧内斯蒂娜总是叫查尔斯答应留在特兰特姨妈家,因为有好多正经家务事需要商议。他们在肯星顿的房子太小,因此最后总得搬到贝尔格雷瓦的房子去住,但那房子的契约还没到期,要再过两年才能转到查尔斯名下,这些事都要商量。欧内斯蒂娜似乎因上次那件不幸的小事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对查尔斯言听计从,俨然是位贤惠的妻子,总是那么毕恭毕敬,结果查尔斯抱怨说自己成了土耳其的**官僚。他虽然并非出自内心,但还是要求欧内斯蒂娜在某些问题上跟她争辩一下,要不他就会忘记他们是基督教徒之间的平等婚姻了。

对这种突然过分的顺从,查尔斯只好耐心地对待。他一眼就看出,欧内斯蒂娜的内心受到了猛烈的震撼。在那次小争吵之前,她爱得更深的是婚姻本身而不是未婚夫。说句心里话,查尔斯对她这种从冷淡到热情的转变有时感到有点腻味。欧内斯蒂娜对他谄媚奉承,百般体贴,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他当然觉得心里美滋滋的。男人嘛,还会有别的什么要求呢?但是,他做了多年自由自在的单身汉,就他的情况而论,也是一个宠坏了的、说一不二的孩子。如今他却常常惊奇地发现不自由,上午的时间不属于他,而下午已计划要做的事情却往往成了欧内斯蒂娜怪念头的牺牲品。当然,他有自己的责任感。作丈夫嘛,就得按妻子的要求去做,因此他也得这么做——这正象他到乡下去散步时必得穿上法兰绒衣服和带钉的靴子一样理所应当。

最难打发的是夜晚!那些在汽灯下的时光真难熬!而且,那时还没有电影或电视可看。对那些靠干活挣钱糊口的人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问题,白天干了十二个小时,晚饭后该做什么的问题是很容易解决的。但是那些不幸的富人就可怜多了,不管晚饭前他们怎样清静,晚饭后他们传统上总是要乏味地呆在一起,来消磨时光。咱们不妨看看查尔斯和欧内斯蒂娜是如何消磨这个无聊的夜晚的。特兰特婕妈总算避开了,因为这位善良的太太到邻居家生病的老**那儿喝茶去了。那位老**除了长期和经历与特兰特太太有所不同外,其他方面两人是如出一辙。

查尔斯安闲地伸开双腿坐在沙发上,两个指头按在腮上,另外两个指头顶住下巴,臂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无精打采地隔着阿克斯敏斯特地毯望着欧内斯蒂娜。欧内斯蒂娜左手拿着红色摩洛哥皮封面的一本薄薄的诗集,右手拿着火遮②,正一边读诗,一边有节奏地敲打着火遮。

英格兰德文郡的阿克斯敏斯特镇出产的一种著名地毯。

②火遮类似一个长柄乒乓球拍,上面套着绣花缎面,四周镶着栗色花边,用来遮挡炉火,以免将白嫩的脸蛋儿烤红。——作者原注。

那本诗集是尊敬的卡罗琳·诺顿夫人的《加拉夫人》,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畅销书。《爱丁堡评论》杂志对其大加赞扬,“该诗写得纯净、细腻、动人心弦,是一部充满辛酸、痛苦、爱情、义务、虔诚和死亡的叙事诗”。——毫无疑义,它是维多利亚中期主要形容词和名词的集锦,人们很难明白其意(让我插一句,该诗实在太妙,鄙人不敢妄加评判)。你可能以为诺顿夫人只不过是当时一位乏味的劣等诗人。不是这样,虽然其诗可能味同嚼蜡,但其人却能引起公众的兴趣。这首先是因为她是谢立丹的孙女;还有,据传她是墨尔本②的情妇——她的丈夫对此传说信以为真,遂与那位大政治家打了一场官司,但却败诉。再者,她也是一位激进的女性——即今天我们所说的自由主义分子。

理查德·谢立丹(75—8),十八世纪英国戏剧家,其代表作是《情敌》和《适谣学校》。

②这里可能指威廉·墨尔本(779—848),英国政治家,曾任首相。

诗集标题中所说的那位太太是法国一位活跃勋爵的活跃妻子。有一天,她外出打猎时出了事故,落了个终身残废,于是她把忧郁的有生之年全部贡献给了慈善事来——胜过了本书中的科顿太太,因为她办了一家医院。那首诗的背景虽然是十七世纪,但不难看出她是为当时的女英雄弗洛伦斯·南丁格尔歌功颂德,这也就是该诗在当时能够深深感动那么多女性的原因。我们这些后来人在谈到以前的伟大改革家时,首先想到的是他们战胜了强大的反对势力和冷漠态度。固然,南丁格尔这位名副其实的“灯笼太太”②是和反对派及冷漠态度作过斗争的,但我们同时要看到,她之所以要致力于改革,恐怕与怜悯不无关系。而怜悯,正如前文所述,几乎往往是有害的。欧内斯蒂娜对此诗爱不释手,有些章节甚至能够背诵。她每读此诗时(这次是有意重读此诗,因为适逢基督教的大斋期),总觉得自己陶冶了性情,纯洁了灵魂,变成了一个高尚的年轻女子。不过这里我要说明,她生来还没迈过医院的门槛,也从没护理过一个乡下病人。自然,她的父母是不允许她那样做的,不过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此等壮举。

你可能说,对欧内斯蒂娜切勿苛求,因为那时的妇女有她们自己的责任。但也不要忘记,她读诗的时间是一八六七年四月六日晚上。就在一星期前,在西敏寺的会议上,约翰·斯图亚特·米尔③抓住开始辩论“改革法案”的一个机会提出:给妇女同等选举权的时刻已经到了。这一行动无疑是勇敢的(该提案投票时以七十三票赞成、一百九十六票反对而失败。老狐狸迪斯雷利弃权),谁知一般男子却对它置之一笑,而《笨拙》④杂志则对它大加讽刺(该杂志刊登过一个笑话,说是一些绅士围住一位女内阁大臣,那位大臣只能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可悲的是,大多数有教养的妇女居然皱着眉头,对此提案不以为然,认为她们的影响主要是在家庭之中。尽管如此,一八六七年三月三十日仍然可以认为是英国妇女解放的转折点。而当查尔斯把前一星期的《笨拙》杂志拿给欧内斯蒂娜看时,她也对那个提案嗤笑过,这是不能原谅的。

弗洛伦斯·南丁格尔(820—90),英国女英雄。她在英俄克里米亚战争中首先采用现代护理方法,对临床护理进行了重大改革,并于80年建立了英国第一所护士学校。

②南丁格尔夜间探望伤病员时,总是提一盏灯笼,故得“灯笼太太”之名。

③约翰·斯图亚特·米尔(80—873),英国经济学家、哲学家。

④《笨拙》杂志是英国84年创刊的著名插图周刊,延续至今。

闲言少叙,我们再回到维多利亚时代的晚上家庭生活场景,看一看,听一听。查尔斯用庄重但却有些呆滞的目光望着欧内斯蒂娜的严肃面孔。

“要我继续读下去吗?”

“你读得动人极了。”

欧内斯蒂娜微微清了清喉咙,再次捧起那本诗集。加拉夫人去打猎,刚刚发生了事故,加拉勋爵走近倒下的太太。

“他分开她那披在脸上的金发,

小心翼翼将垂危的妻子搀拉,

他那惊恐的目光投向她的面颜,

她死了,他的心肝,芳魂飘天涯!

欧内斯蒂娜心情沉重地向查尔斯瞥了一眼。这时,查尔斯正闭着眼,象是在想象那悲惨的场面。他庄重地点点头,意思是说他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呢。

欧内斯蒂娜继续读起来。

从那可怕的震惊中你可能听到,

他的心脏象一只巨大的钟在敲。

稍顷,热血凝固,脉搏停跳,

由于突然的激动和恐惧,

苍白的双唇在不停地颤抖。

“啊,克劳德!”她说,永别了——

相识日久愈相爱,却未曾似今朝,

她那甜蜜的誓言激起他的心潮;

笑吟吟,投入他的怀抱。

最后一句,欧内斯蒂娜读得最为动情。她抬头瞥了查尔斯一眼。他仍旧闭着眼睛,看得出,他感动得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微微吸了口气,继续望着面色严峻、斜靠在沙发上的未婚夫,口里接着念道:

“‘啊,克劳德——痛啊!’‘啊,格特鲁德,亲爱的!’

她的双唇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默默地接受了他的慰藉——

你睡着了,可恨啊,你已逝去!’

寂静。查尔斯的脸阴沉沉的,象是在给人送葬。读诗的人又吸了一口气,横了查尔斯一眼。

“啊,悲痛的人们见到熟悉的面孔

该是多么欣慰——

·查·尔·斯!”

诗集骤然变成了一发炮弹,斜着飞向查尔斯,先击中他的肩膀,接着落到沙发后的地板上。

“怎么回事?”查尔斯看见欧内斯蒂娜站起来,两手卡腰,样子很不寻常。他坐直身子,咕哝道:“呃,亲爱的。”

“你睡觉被捉住了。别想找借口。”

但事实上查尔斯肯定找到了使人信服的借口,可能还陪了罪,得到了谅解。所以在第二天午餐时,欧内斯蒂娜第十九次提议商量一下怎样布置他们八字还没一撇的家中书房时,查尔斯才敢提出异议。对查尔斯来说,离开他在肯星顿的舒适住所,是他做出的巨大牺牲。这件事颠三到四地说来说去,他已听厌了。特兰特姨妈这次帮了他的忙,于是他获准了一个下午,可以用来去翻弄那些倒霉的石头。

用不着多想。查尔斯知道自己对于到什么地方去感兴趣——他念念不忘的是化石。当初,他看到法国中尉的女人躺在那片山崖上面的草地上时,没有来得及想别的东西,不过他还是发现山崖下面有不少落下来的燧石。因此,这天下午他来到了山崖下。他和欧内斯蒂娜之间的爱情越来越强烈,出现了新的热潮。这种热潮已将波尔蒂尼夫人的女秘书从他的脑海中赶走了。如果说不是彻底赶走的话,他也只是偶尔才想到她,而且是一闪而过。

当他拨开荆棘爬上山崖时,他确实猛然间想起了法国中尉的女人。他清楚地记得她那天躺着的姿势。待到他越过草地,往下看她曾躺过的平台时,那里却空无一人。很快,他就把她忘记了。他找到一条小路来到山崖底下,动手在岩石堆中寻找烤钵石。那天比上次冷,四月的云迅速地移动着,时而遮住阳光,时而飘散开去。北风呼呼,因而山崖的南面稍许暖和一些。查尔斯感到心里一热的是,他很快找到了一块极好的烤钵石。那块化石好象是不久才从燧石基座上裂下来的,就在他的脚下。

又过了四十分钟,他觉得不会再交好运,至少是在山崖下的燧石堆中不会再找到烤钵石了,就回到上面的草地,向一条通往树林的小路走去。刚走了几步,一个黑色人影突然映入他的眼帘!

她正走到通向山崖上面陡峭小路的半道上,大衣被一簇荆棘缠得结结实实。她一门心思想挣脱出来,没有听到查尔斯走在草地上的轻快脚步声。他在她的面前站住。那条小路很窄,她站在路当中。这时,她也看见了查尔斯。他们相距十五英尺光景,虽然相互看到时各自的表情不同,但都十分尴尬。查尔斯微笑着,莎拉十分疑心地望着他。

“伍德拉夫小姐!”

她朝查尔斯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似乎一时犹豫不决,也好象本来打算往回走似的。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对方已给自己让开了路,便急急匆匆地从他身旁走过去。谁知步子没迈好,她一头摔倒在泥路上。查尔斯赶快上前扶起她来。现在她可真象野性动物了。她浑身激烈地颤抖着,有气无力地看着他,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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