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语大士经常将她带到学堂里来。那是个可爱的孩子,不爱说话。李语大士很是疼爱她。”
“您了解她母亲的事情吗?”
…………
“只见过一次。”
“在什么地方?”
“她自己开了一个酒馆。很多年前,李语大士带我去过。”
“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这………记得不清楚了。”
…………
“听说她生下李子后,就亡去了。”
“是的。那个时候,李语大士整天唉声叹气的。那是他惟一的亲人。”
“后来他为什么离去呀?听说是出了一些问题。”
…………
…………
“那件事………”
洪大士的表情凝重起来,言又止,叹口气,又说起来,“他喝醉了,惹出点麻烦。李语大士借着酒劲,闯了祸事,好像还打了人。是大白天,在学堂里打的。本来在学堂里,他就被看做怪人,谁都不出来庇护他,结果………”
“原来是这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十几年前吧。”
“离开学堂后,李语大士又干什么了,您知道吗?”
“好像在十里城呆了几年。”
…………
“您对李语大士现在的动向是一无所知吗?”
“是的。听说过一些传言,说他早就亡身了什么的,那都是些凭空编造的假话。最近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
“李子呢?您知道什么吗?”
“她………”
洪大士又沉默了好长时间。对她而言,关于李语大士的事情是越来越不好开口了。
…………
“在李语大士离开学堂的前几年,她突然失踪了。她和李语大士一起出去游玩,在外地失踪了………李语大士到处寻找,结果还是没有找到。自从出了这件事情后,他很消沉,大白天就开始喝酒了。”
“那时———就是李子失踪的时候,她多大岁数?”
“12岁左右吧。”
…………
这是关键的问题。朴田手记里提到的那个白骨究竟是谁人?
如果洪大士所讲的没有差错的话,那就很有可能是失踪多年的李子的白骨………
…………
李元丰合上记簿,用笔的前端,顶着下颚,独自在那里点头。
洪大士看着他,很快,李元丰抬起头。
“耽误这么久,很是对不住。最后想再问一个问题。”
…………
“你看起来就像是有探之不尽的好奇心。”洪大士觉得有趣地笑起来,“你不要客气。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了。偶尔能有这样玄奇的对话,也可以全生尽年嘛。”
“您能这样说,我可就轻松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些问题太唐突了。”
“没有,没有,我没觉得。”
…………
“那就好。最后一个问题———我一开始就和您提到过劫达大士,就是李语大士的一个老友,他告诉我们,大士经常说一句话———‘我是住在书里的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
…………
“住在书里的人………”
洪大士压低声音,嘴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想起来了。我有好几次听他这么说过。”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您知道吗?”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曾经问过大士好几次,但他都笑而不答,有意岔开了。但是,有一次,他稍微………”
“告诉您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疑问。讲的是另一方面的事情,但过后我一想,觉得和那句话有些关联。”
………
李元丰不解的看着洪大士。
他继续说着:“当时,李语大士说———自己只是个被摆布的人,一切都是注定的。”
———被摆布的人。
宋大白在心里拍手称绝———竟然是这么回事。原来如此。他用“我是住在书里的人”这种文学手法来形容(也可以说是自白)自己的心境。
…………
“你们还没有吃午饭吧?”
洪大士站起来,“附近有一家美味的小店,我们一起去,怎么样?府长大人!!吃饭的时候你可要跟我讲讲你的过去啊!!”
…………
他们在洪大士推荐的小店里,吃了很长时间。
…………
饭后,他们在洪大士的提议下,又去拜访了另外几个老大士,打听了一下李语大士的过往,但是没获得更多的线索,也就两点值得注意。
一是作为“大士”时,李语大士的行事之姿。
大家都说李语大士经常将作画工具拿进学堂,由此就可以想像,在这个学堂里,他不是一个热衷钻研的人。尤其是后几年,他几乎从不钻研。闲散至极,据说最过分的一年,他竟然从10月中旬就离开了学堂,过了年,一直到2月上旬都没有来学堂。有人说他那种样子,即便不去喝酒打人,恐怕也会受到相应的惩戒的。
…………
还有一个就是关于大士钱银上的相关情况。
当他还在学堂的时候,就向许多人借银子,等到离开的时候,已经是负债万千,无力偿还了。
说他像潜逃一般离开这里的传言也并非完全是凭空编造。如果这些传言是真实的话,他在川路的独合院自然也就卖给债主了,几经转手,去年就落到了那个十里城客栈老板的手中。
…………
忙了半天,直到傍晚时分,两人才回到客栈。
李元丰和昨天晚上判若两人,显得精力充沛,似乎很想到外面喝上几杯。
但宋大白今天却疲乏不堪,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半天时间,和几十个素昧平生的人见面,而且都是不熟悉的老人。虽然基本上都是李元丰在说,但他也在思索推测。宋大白觉得肩膀和脖子酸疼无比,肚子也不舒服。
…………
“事情已经很有眉目了。”
房间里。李元丰吃完一碗“通心面”后,兴致高昂地说了起来,“能碰见洪大士,真是我们的运气好。你说呢?大白。”
“是的。”宋大白特意地伸伸腰,想振作一下精神,“当我听到李语大士说过的那句话时,真的很是吃惊。”
“是的。文学一般叫宿命论。说得通俗点就是认命,其实这样的说法古已有之。就好像———牵一发而动全身。”
…………
“如果有果就有因,因果循环之太初,也就是绝对的空寂中,又是从何生出一因的呢?”
…………
…………
沉寂良久。
李元丰从桌上端过今天的第一杯,也是最后一杯茶,“他竟然将自己的心境用‘我是活在书里的人’这样的话表现出来,这说明李语大士与其他大士相比,更适合做一个文学家或者画家。有空,我一定要看看他写的文字。”
…………
“洪大士还提到了他养女失踪的事情。”
“是呀。可惜的就是不知道确切的年月。只得以他们的话为依据,大致推算了一下时间。”
“是吧。”
宋大白无精打采地附和着,李元丰继续说下去。
“我们可以暂且将朴田手记中出现的白骨假定为是那个失踪的李子。二十几年前,她在狗肉坊亡去了。从她的尸首被藏匿于地窖甬道这个事实来看,可以认定是被人所害。而且,正如手记中风匕所分析的,那个凶手很有可能就是李子的养父、独合院的主人———李语本人。”
“是的,你说的有道理。”
“但是为什么大士要亲手加害自己疼爱有加的养女呢?你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有?大白。”
“这个………”
“虽然有点猜想的意味,但我还是得出一个结论。怎么?还没明白过来?”
“是的,我还是不太明白。”
“哎呀,是吗?”
…………
李元丰揭开盖子,端起茶水,有滋有味地喝起来。他拿起放在桌边的记簿。里面是洪大士和劫达大士说过的话。
…………
李元丰没有再说什么,神情肃然地翻开记簿。
“你能告诉我结论吗?”
宋大白表现出不满,李元丰现出一丝苦笑。
“你自己再好好考虑一下。我也有许多地方不太明白。尤其是这本手记中的内容,我是越看越觉得有许多闷闷之处。”李元丰从怀里掏出笔,在那本手记的上写着什么。
宋大白则闷闷地撑着胳膊,看着李元丰。
…………
“对了。”
很快,李元丰又抬起头,“刚才朴田老人捎信过来,听说他的身子已经恢复了。他说只要没有大雾,今天晚上之前,可以赶到十里城的客栈。”
“今晚就要出发?”
“是的。我想在明天之前赶到。在那里还需要查探几件事———今天晚上要在马车上休息了。”
…………
月夜时分。
一直到上马车的时候,宋大白还睡眼迷离的。李元丰好像也一样,不停地揉着眼睛,打着呵欠。
从京都到十里城———十个时辰不到的路程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在摇晃的马车上呼呼大睡。
…………
正午过后,他们提早到达十里城。
与京都相比,十里城的气候就很舒服了,凉快宜人。
路上的行人大多穿着长袖布衬。听说在这里,即便是盛夏,也不会很热。
薄雾弥漫下的小城让人感受到别样的风土,仿佛整个小城都渗出淡淡的水汽。
…………
刚到十里城,李元丰就马不停蹄地开始行动了。
他先让官邸里的主簿拿来两本十里城的人口记簿。
…………
坐在大厅的木椅上,翻看起来。但是他好像没有发现自己想找的人名。
过了一会,他轻声叹口气,将人口记簿一扔,看看坐在旁边发呆的宋大白。
…………
“在那本手记的开篇,好像提到了风俊那个人,是吧?”
“是的。他是那个客栈老板在这里的老友,代为主管‘狗肉坊’。”
…………
“是呀。我觉得在李语大士转卖独合院的时候,他大概就在十里城做生意了。如果那样,这个人就很有可能住在十里城内。我天真地认为只要查找这里的人口记簿,说不定就会有意外的收获。”
“人口记簿上没有这个名字吗?”
“很遗憾,没有。”
…………
李元丰将人口记簿还了回去,旋即和宋大白一起来到东街上吃午饭。
…………
客栈里。
…………
宋大白坐在木椅上,看着挂在墙上供客人欣赏的风景画。
李元丰正和一位客人洽谈。
他们的交谈声时不时地传进耳朵里。
…………
“你看见过神仙吗?”
“哎………没有。”
“听说这一两年,有不少人看见了神仙。”
“哎………我没怎么听说。”
“那你知道隐蛮族和失踪大陆的关系吗?”
“………”
“算了,算了,你不知道也没什么。”
“哎呀,真对不起。”
“你看见过熊吗?”
“在林子里看见过几次。”
“难道在十里城内不会出现吗?没有出现过,是吧?”
“是的。这怎么可能。在山村里好像有熊出没。”
“明白了。。”
…………
李元丰回到宋大白身边,坐在木椅上,满脸肃然,抄着双手。
宋大白问他刚才为什么打听那些事情,可李元丰却一言不发,撅着嘴,摇摇头,似乎在说———别烦我。
…………
朴田顺利地到达了十里城。
他来到东街这处客栈的时候,宋大白正在一楼边角处喝着茶,重新翻看着那本记簿。
…………
当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一个老人走进大门,马上就断定那是朴田。
他穿着茶色的布衣,头上戴着茶色的无檐帽,右手拄着拐棍,慢腾腾地走去。
…………
宋大白站起来,朝老人走去:“辛苦了”,他打声招呼,朴田老人回过头,看见是宋大白,顿时显得很开心。
“总算到了。”他声音沙哑地说着。
“您身体没事了吧?”
“只是得了伤风。现在,我的身子不大行了。基本上好了。”说完,他笑了起来,满脸皱纹。
与前几天相比,他脸上明显现出疲乏之色。
…………
“对这个小城,感觉如何?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朴田拉拉遮住左眼的眼布,嘟囔了一下:“是呀。我觉得挺熟悉的。过去肯定来过这里………”
…………
“在京都,我们获得了许多与李语大士有关的线索。那个独合院肯定在川路一带。”
“是吗?”
“下午,我们就去那里。独合院的大概位置,我们也弄清了———那天我们离开客栈后,您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吗?”
“是的。”老人点点头,满脸惆怅,“脑子里时不时会闪出一些景象,但怎么也抓不住,想不起来。”
“待会肯定会有进展的。”
宋大白虽然微笑着,但心里却突然苦闷起来。
“待会会有进展的”———那些进展是这个满身创伤的老人所期求的吗?
说不定,对他而言,就这样忘记从前,活下去反倒是好的。
宋大白也没有什么确凿的理由,就是这么下意识地感觉着。
…………
等到李元丰从外面回来,三个人一起吃了饭。虽然朴田老人坚持说自己没事,但他的身子好像还没有完全恢复。
…………
饭后,李元丰叫人送来了一个二人轿子。打算和宋大白一同抬着朴田老人去。
…………
下午时分。
…………
李元丰、宋大白,还有朴田三个人前往川路一带。
同着一个轿子———李元丰于前,朴田坐在轿子里,宋大白在后面。
…………
临夜,川路的小道上,大雾弥漫,连前方几丈远的行人都看不清。
三人慢悠悠地穿过小道,沿着土路,朝川路一带走去。
…………
走了小半个时辰后,浓雾也逐渐散去,他们的速度也上来了。
进入川路后,李元丰好几次停步向当地人问路,没有一个人知道独合院在哪。
…………
直到路过一个山脚小店的时候,里面的老板才为他们提供了有用的线索。
过去为了送去饭食,他曾经到过那个位于林子深处的宅子。
…………
“竟然也有怪人,会将房子建在那么偏僻的林子里。好像那个人还是京都的学堂大士。”
“是不是叫李语呀?”李元丰问说。
对方歪着脖子:“那我就记不清了。”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了,那里还有一个小女孩。”
“后来,你没有再去过吗?”
“我记得好像没有再去过。”
“直到去年,有个叫朴田的人在那里当看管人,你认识吗?这位就是那个看管人………他出了点事,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情了。”李元丰指指坐在轿子里的朴田老人。
小店老板歪着脑袋。
…………
“是吗?我还以为现在那里没有人住了。”
“你听说过风俊这个名字吗?”
“没听说过。”
“前段时间,那个宅子里有人亡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小店老板凭着当年的记路,给他们画了一幅通往独合院的地图。
…………
李元丰道谢后,将地图交给朴田老人,继续上路了。
…………
离开川路,他们沿着被当地人称为“通天大道”的大路,朝北奔向阿寒湖。
按照小店老板指示的地图,他们向西,拐进一条小路,后来又左拐右绕的,进入了繁茂的枞树林中,行进路况也恶劣了,全是简易的泥路。
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总算到达了那个宅子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