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薛家堡安稳,祥和。邻里之间操着熟悉的乡音,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一些,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却懂得知足和感恩。
然而,一切全变了。
黄色原本是这座沙城的主色调,而如今,却变成了单调的色板,任由暗红泼墨。
城里一片断壁残垣,破旧的木屋和柴垛被熊熊烈火所点燃。空寂的街道上没了往昔的喧嚣,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鲜血。
一个女人脸色乌青地趴在地上,双目早已失去了神采。从她有些凌乱的衣衫不难看出,在她生前曾遭遇过侵犯,但勉强护住重要部位的衣衫证明,她拼死护住了清白,而结果就是她只剩下半截身子,两条腿则被生生砍断,和上身分离得老远。
像她一样身首异处的人到处都是——有惨遭杀害的平民,也有浴血奋战的战士。可是在敌人强悍凶狠的侵袭之下,只余留下了满城的断肢残臂。
这座雄城阻碍了夏国铁蹄东进的步伐太久,早已让胡人们积压了无穷无尽的恨意。他们抒发的方式简单而粗暴——烧,杀,抢,掠。
所幸的是,战争到来之际,战士们便对城内百姓进行了大规模的转移,余下的大都是留恋故土不愿离去的老人,还有那些矢志与故乡共存亡的热血男儿。
当然,他们都已经变成了死人。
可从他们凝固在脸上的凶狠表情可以看得出来,若让他们再选择一次,相信他们还是会这么干——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掩护大部队向着后方撤离,保存了大唐继续抵抗的有生力量。
老街上尸山尸海,一抹抹暗红色的斑驳血迹深入陈旧砖墙,似是在无声的泣诉。旌旗在燃烧,被丢弃的砍刀和长枪失去了洞穿敌人身躯时的威猛霸气,昔日的西域名城,只余下一片让人扼腕的死寂。
而从西方鱼贯而入的胡人们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他们把臂言欢,手舞足蹈地跳着西域特有的怪异舞蹈,有的还唱着欢庆胜利的歌谣,看上去开心极了,丝毫没有被凄惨的画面影响心情。
夏王赵无极背负双手,徐徐走在城中的主干道的最前面。
他始终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眼前如同地狱般惨绝人寰的画面,非但没有让他感到羞愧,反而让他异常欣慰。
或许,还带着一丝丝激动。
因为他向着自己的宏愿目标,又迈进了一步!他相信,终有一天自己会站在天下之巅,不用再看匈奴和铁勒的脸色,不用再为了部族间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操心,而是看着万国使节匍匐在自己的脚下颤抖,高呼“无极大帝万岁”。
当然,虽然梦想近在咫尺,却也还是梦想。为了把胜利牢牢锁在手中,他还需要勉励自己的两把“尖刀”——匈奴和铁勒。
匈奴将领克多尔显然没有莫凌图这般谦恭,虽然此次夜袭的发动者并不是他,可是参与到其中的他早已把这一切当成了自己的功劳,在匈奴勇士的歌颂声中,他早已飘飘然不知身在何方。
而莫凌图则始终跟随在赵无极的身后,带着一份不敢居功自傲的谦逊。
这份谦卑,恰恰是一国之君最为欣赏的。
年轻的铁勒少主,还需要借助皇室的力量,积累彻底压倒匈奴的优势。在他看来,如匈奴人一般桀骜不驯,只会给自己的民族带来毁灭。
赵无极对莫凌图的态度很满意。
眼前的画面越是凄惨,越能证明这一战的惨烈。而能在援军到来之前取得如此辉煌的成果,足以证明莫凌图名不虚传。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很尊重自己。
他大笑着扭头拍了拍莫凌图的肩膀,赞许道:“汉人有一句古话,叫做英雄出少年。来之前朕便听说薛家堡易守难攻,乃是大唐西域异常重要的战略屏障。莫将军年纪轻轻便用兵如神,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了这座战略要地,朕甚是欣慰!”
莫凌图微微颔首,单掌抚胸行了一礼,道:“此役非战之功,而是长生天在庇护她的子民。战士们听闻皇上御驾亲征,士气大振,故而才能连战连捷。若论功劳,皇上才算是居功至伟。”
“哈哈,你这孩子。”赵无极笑脸如花,连称呼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转变,悄然拉近了二者之间的距离。
他看看莫凌图,再看看一旁不声不响的角色女子,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低声笑道:“怎么样,朕派乌朵前来助你一臂之力,算不算得上神来之笔?”
苏媚儿穿着一身火红色的衣裳,那是神武教教主的象征,也意味着它有这个资格伴在皇帝身侧。
她美丽如昔,只是却没了往日绝代妖娆的风采。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形同木偶一般跟在两个男人身后。薄薄的面纱上面,那一双令人神魂颠倒的眸子中倒映着满城的尸体,闪过丝丝黯然。
一路西行的道路上,她亲眼目睹过战争的残酷。她记得,那个让她做梦都无法忘记的男人,最痛恨的就是战争,为此二人产生过无数争吵。他那脸红脖子粗地替大唐子民辩护的模样,到如今都能清晰地浮现在自己脑海中。
可惜,自己当初为何不懂得珍惜呢?如果那时候多看他两眼,多与他说几句话,是不是自己内心的遗憾会减少一些?
看看周遭一张张带着愤怒兀自无法阖上眼帘的唐人脸孔,苏媚儿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换做从前,她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夏国人只是为了寻找更适宜的生存环境,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