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仁源那个气呀,这回他是真正把怨气发到张汉卿身上了。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讥讽桃李满天下的黄侃学问不行,连他这个学贯中西的大家都不敢。还“各有所长”,只怕能比的也就是张汉卿比黄侃年轻了。
你再有大总统的关系又如何?这里是北大!学术上的争端,就是袁世凯也不会介入的。何况就他所知,张汉卿的背景也就只是个奉天将军的儿子,他也只是一个质子的身份而已。就是袁世凯、张作霖亲来,也不能不给黄侃的面子。
话已说僵,胡仁源便打定主意,在这件事情上,要坚决地站在黄侃一边,坚决地维护北大的学风学纪,坚决地维护北大教授的尊严。
这边黄侃也气乐了:“你说你涉猎了这么多,恕黄某孤陋寡闻,还未曾听说阁下‘救国救民’的事迹。黄某虽然为人狂傲了些,但是碰到有真本事的人,还是很尊敬的。不过你要是讲不出让我佩服的道理来,别怨黄某拿身份压人,不但我的课你不要再听,就是这北大,你也不用再来了。”
他故意把“救国救民”咬得很重,在场的人看张汉卿茸毛还未褪净的样子,都呵呵笑起来。
张汉卿哑然失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是钻研学术的,我是致力于中华之大变革的,要让你佩服,哪有这么快的道理?不过先生既然问我救国救民的道理,我不妨先从先生开始启迪。请问先生教书,学生们学习,到底目的为何?”
黄侃看着他谈笑自若,根本没有示弱的意思,倒也佩服他的胆略。也好,就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货色。他正色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韩愈的《师说》你应该已经学过了;读书的目的,用横渠的话说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能你并不了解它的真正意思,我这故纸堆里,可是有启迪思想、传承义理、道治天下的。不知你的‘多有涉猎’究竟对救国救民有多大帮助,黄某洗耳恭听。”
张汉卿点点头:“你说的是张载的理想。可是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从一个泱泱大国沦落到主权沦丧割据、百姓困顿不堪、传统儒学式微、西学东渐已成主流。国将不国,还谈什么为万事开太平?黄先生研究的国学是好的,可是这些不是目前的中国所亟需要的。我的学问,若说在国学的造诣,那是绝对达不到先生的万一。可是论对中国目前现状的把握,对未来攸关中国前途的发展,我却比先生有更大的发言权。”
“先生有句话说得太对了,师者,是传道授业解惑的。不过我的困惑是:中国强大的希望在哪里?中国富足的办法在哪里?解决目前国际地位的方向在哪里?学良致力于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请老师教我!”
黄侃是国学大家不错,对汉语文字的浸淫、对哲学的研究也绝不限于“白马非马”。可是,他是一个有良心的教授,不能不正视国学丰满而国民穷困的事实而诡辩。他的满身国学功底,在谈到国家孱弱这个沉重的话题后,没有一丁点的好胜之心了。
不过,黄侃之所以成为黄疯子,在于他的机智和应变。不争是非,不代表他可以放过这个话题。既然张汉卿直斥其非,他也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国学没有找到出路,不代表国学就没有用处。一个国家若是连思想都被禁锢或者被扭曲了,就是强大了,也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我辈研究国学,就是要让有识之士看到,我们国家还是有悠久的历史和文化的,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使洋人在占有中国的领土、攫取我们的主权之余,无法真正控制国人的上进之心,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恢复汉唐以来的荣耀的!”
学生们热烈鼓掌,都想不到黄侃还有这激情的一面。
“倒是这位同学,关于救国救民,你想到什么好方法了?”话风一转,黄侃开始将张汉卿的军了。
其实讲到这里,两人已经由意气之争转到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范上了,黄侃恶意已经大减,只不过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放过这个始作俑者,总要给他点教训才好。大道理谁都懂,可不能在他的课上大放厥词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