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其中一个宫女蹲下身对楚千尘道:“楚二姑娘,接下来,奴婢给姑娘量足长,先给姑娘脱了鞋袜。”
两个宫女一个楚千尘脱鞋袜,一个在地上铺纸。
楚千尘坐在那里慢慢地扇着团扇,一个字也没说,由着宫女折腾。
这一幕落在丘嬷嬷的眼里,十分满意,心想:严嬷嬷把人调教得不错,瞧瞧,她们在这里说话,楚千尘那是连一个字也不敢插嘴。
严嬷嬷果然是个能耐的,听说,从前那些到她手里的宫女们个个都是听话极了。
这些年来,不少都是由严嬷嬷调教出来的的宫女被皇后不动声色地安插了到了其他嫔妃的宫里,这些暗桩有些不成器,也有一些人还混成了那些嫔妃的心腹,比如楚贵妃那里的大宫女夏莲,李淑妃那里的雁香,还有张惠嫔那边的乳娘方嬷嬷等等。
这些人全都十分忠诚、听话,暗地里一直给皇后递消息。
丘嬷嬷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她相信,以严嬷嬷的本事,像楚千尘这种庶女,让她乖乖听话,轻而易举,不在话下。
两个宫女动作娴熟地在白纸上做了好几个记号,给楚千尘量好了脚。
至此,所有的尺寸也都量好了。
两个宫女忙着收拾东西,检查刚记录好的那些数据,丘嬷嬷则走向了楚千尘,福了福,道:“楚二姑娘,等嫁衣的初样好了,奴婢就送来给您试穿。”
时间紧迫,这嫁衣最多只能改一次,所以必须更小心、更谨慎。
皇帝对这门亲事如此“重视”,在新娘子的凤冠霞帔上,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不能让人挑到一点不好。
楚千尘得体地应了一句“劳烦嬷嬷了”,琥珀蹲在地上给她重新穿上鞋袜。
丘嬷嬷有差事在身,急着回去赶工,也就不久留了,笑着道:“哪里哪里。这是奴婢的本分。”
“楚二姑娘,奴婢方才去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记挂着您,让您明天过去寿宁宫请安。”
楚千尘笑着应下了。
之后,丘嬷嬷就告辞了,迫不急待地带着两个宫女离开了。
随着她们的远去,屋子里渐渐地静了下来。
坐在原处的楚千尘也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严嬷嬷,手里继续把玩着那把团扇。
看着那把在她指间灵活翻转的团扇,严嬷嬷的心一点点地往上提,那种被人掐住心脏的痛感又来了,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伏下了头,根本就不敢看楚千尘。
她的心跳控制不住地砰砰加快。
这两天,她几乎没怎么睡着过,依旧没人理她,直到今天一大早,琥珀才带着人来让她梳洗更衣,换下了她来到侯府后的这几天就没脱下过的衣物。
那些旧衣物上散发着一股好像腌咸菜似的异味。
自打几十年前进宫后,严嬷嬷还从不曾这样过,让她不禁想起了十岁以前活在泥潭里的生活。
严嬷嬷的眸光闪烁不定,连心跳也乱了套,如擂鼓般越来越激烈。
到现在,她才明白了。
原来如此。
楚二姑娘早就知道了今天会有这一出,知道会有人想见自己,所以提前就让人把自己仔细地收拾好了。
这位楚二姑娘的心计太深了,简直把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心思全都算计了出来。
自己根本就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严嬷嬷越想越心凉。
这一瞬,她都后悔自己接了去寿宁宫的差事了,还不如一辈子都安安分分地待在掖庭里教养宫女,就算没有大富大贵,但好歹也可以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辈子。
而现在,她已经陷进了这个局里,还招了皇后娘娘让她给太后娘娘下药的秘密。
光是这个秘密,就足以让太后与皇后都要致她于死地。
她就像是深陷在一片阴冷黑暗的泥潭中。
她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现在,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她只能追逐这黑暗中唯一的一缕光。
严嬷嬷战战兢兢地抬眼看向了楚千尘,那双晦暗混乱的眼眸中隐约浮现一抹希望的火花。
如果是这位深不可测的楚二姑娘的话……
楚千尘只笑不语,随意地把手里的团扇往旁边一放,她接过琥珀呈来的茶盅,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严嬷嬷心里更慌了,耳边又清晰地响起了前日楚千尘说的最后一句话:“可惜,我不信你。”
这两天,她都在她该怎么才能让楚千尘信她,就在方才看到丘嬷嬷时,她隐约有了答案,忙道:“楚二姑娘,奴婢有事要禀!”
生怕自己又被带回那间漆黑的屋子里,严嬷嬷迫不及待地接着说道:“奴婢从前在掖庭时调……教养不少宫女,一部分宫女作为皇后娘娘的暗桩被送到了其他娘娘的宫院里。”
“奴婢可以把这些人的名字都告诉姑娘!”
楚千尘使了个眼色,琥珀立刻就备好了笔墨,然后把一支狼毫笔递给了严嬷嬷。
严嬷嬷眼皮一颤,完全不敢犹豫,颤着手一鼓作气地把她知道的那些名字都写了下来,最后还自发地按上了拇指印,作为自己向楚千尘投诚的诚意。
严嬷嬷举着右手的三根手指,指天指地指心地发誓道:“楚二姑娘,奴婢所写绝无虚假,否则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严嬷嬷心道:她把楚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夏莲都指了出来,楚千尘完全可以凭此向楚贵妃讨个好,如此,她总该相信自己的诚意了吧。
琥珀把严嬷嬷写的那份绢纸收了起来,吹干墨迹,呈给楚千尘看了看。
楚千尘只扫了一眼,依旧云淡风轻的,道:“既然如此,严嬷嬷明日随我进宫吧。”
严嬷嬷微微睁大眼,难掩讶色。
楚千尘居然敢带她进宫,宫里可不是侯府,难道她就不怕自己会向皇后告状?
楚千尘微微笑着,自带着一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不迫。
严嬷嬷心里有答案了。
她不怕。
再看琥珀手里的那份绢纸,严嬷嬷只觉得无力且疲惫。
她已经交了这份投名状了,等于是把实打实的把柄交到了楚千尘手里,就算她去告状又能怎么样?!
楚千尘嫁入宸王府是皇帝的旨意,无论发生什么,这一点也无可改变,楚千尘必定会是未来的宸王妃。
她泄露了皇后这么大的秘密,宫里死一个奴才太正常不过了,她肯定是讨不了好!
严嬷嬷飞快地认清了现实,恭恭敬敬地对着楚千尘磕了一个头,老老实实地应道:“是,姑娘。”
她改了称呼,表明她真的是认楚千尘为主。
楚千尘随意地挥了挥手,“明天一早要进宫,你下去吧,好好休息。”
玛瑙就带着严嬷嬷下去休息了。
楚千尘先回了一趟内室,换下了这一身簇新的衣裳,穿上一袭简单的碧玉色罗衫,然后就去了小书房继续制她的大造丸。
想着明早要进宫,所以当晚,她难得没有熬夜,二更天的时候就歇下了,安神香袅袅地燃了半夜,她睡得极好,第二天一早睁眼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她带着琥珀和严嬷嬷一早就出门,坐着侯府的马车来到了宫门外。
她前两次进宫,程序都极为复杂,这一次,却简单多了。
凭借万寿宴时皇后娘娘给的那块令牌,她轻而易举就进了宫门,径直去往寿宁宫。严嬷嬷恭恭敬敬地落后了半步,给楚千尘引路。
殷太后见楚千尘来了,目露欢喜。
昨天下了小定了,这门婚事算是板上钉钉了,楚千尘等于已经是她的儿媳了。
不过瞧着严嬷嬷也在,殷太后还是做出一副矜持端庄的样子,形容间瞧着不冷不热的。
待楚千尘行了礼后,她就语声淡淡地让人给她赐了座。
一个青衣宫女给楚千尘上了茶,随即就听严嬷嬷平静地吩咐道:“都下去吧。”
那宫女愣了愣,看了严嬷嬷一眼,又看了何嬷嬷一眼,跟着就低眉顺眼地应了,与另外一个宫女一起退出了寝宫。
寝宫内,只剩下了殷太后、楚千尘、严嬷嬷以及太后的亲信何嬷嬷。
楚千尘从袖中取出一个青花瓷的小瓷瓶,交给了何嬷嬷,道:“太后娘娘,这药丸您每日早晚各服一丸,过个四五日,应该就会见效。”
虽然药丸没有汤药起效这么快,但是寿宁宫里何止是一个“严嬷嬷”,恐怕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根本不可能熬药,才退而求其次。
殷太后看着楚千尘当着严嬷嬷的面,就毫不避讳地把药丸给了自己,登时就有些懵。
何嬷嬷更是惊得手一滑,手里的小瓷瓶差点没滑出手。
两人皆是目光复杂地看向了立在楚千尘身后的严嬷嬷,见她低眉顺目的样子,两人都霎时明白了。
算算日子,严嬷嬷跟着楚千尘去永定侯府,还不到六天而已,就这么短短的几天功夫,楚千尘居然把这严嬷嬷给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想着,殷太后的神情有些复杂,与何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们早就知道,严嬷嬷是皇帝派来寿宁宫盯着太后的。
问题在于,这偌大的皇宫是皇帝的,宫里上上下下全都是皇帝的人,就算太后今天赶走一个严嬷嬷,后面还会有更多的眼线前仆后继,届时鱼龙混杂,反而更不好判断。
还不如留着严嬷嬷,好歹她还在她们的视线内,也可以适度地通过她透些消息给皇帝。
殷太后当然也想过收服严嬷嬷,悄悄地让何嬷嬷去查过严嬷嬷身世、来历以及喜好等等,严嬷嬷进宫这么多年,自然也犯过事,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阴私,可是这些事还远不足以成为她拿捏严嬷嬷的把柄,因此殷太后也没有轻举妄动,生怕没把人制服,反而打草惊蛇。
而她这个儿媳轻轻松松居然就把严嬷嬷收服了。
殷太后心下又惊又喜,对楚千尘愈发刮目相看了。
楚千尘还在与何嬷嬷说着服药的注意事项:“只要把这药丸放在温水里化开,让太后娘娘服下就可以了。”
“服药期间,不可饮酒,不可食用辛辣油腻的食物,不可食性寒的海鲜河鲜……也不可抽旱烟。”
何嬷嬷连连应诺,全都细细地记下了。
接着,楚千尘就看向了严嬷嬷,吩咐道:“你就留下吧,不用跟我回去了。”
严嬷嬷头大如斗,昨天丘嬷嬷还传皇后的口谕,让她在侯府多留几天,可是现在楚千尘发话了,她哪里敢说不,唯唯应下。
这一幕让殷太后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心中对这个未来儿媳也更喜欢了。
这丫头聪明、机敏、乖巧,行事颇有几分雷厉风行的果敢,而且还生得这么漂亮,比她所知的任何名门贵女更适合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