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展早就得了苏慕白叮嘱的,笑道:“明大将军安心,王爷好得很。今天南昊的乌诃大皇子来道贺,王爷正陪着。”
“王爷身体好就行。”明西扬安心了,大声招呼小厮给他倒酒,与方才跟他搭话的老将划起酒拳来。
旁边的其他宾客们也听到乌诃迦楼来了王府,有的人过耳不过心,有的人则是心念一动,悄悄地彼此交换着眼神。
一个国字脸的青年对着云展勾肩搭背,笑呵呵地说道:“云展,我听说那个什么南昊大皇子之前不是在芙蓉园被人行刺了吗?你说,他在我们大齐这么危险,怎么还不回南昊?”
说到行刺这个话题,更多人竖起了耳朵,有的人连酒杯都停在了半空中,心里揣测着乌诃迦楼来找宸王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展耸耸肩,随口道:“太子殿下不是还在查行刺的事吗,说要给南昊大皇子一个交代?”
他的意思似在说,留乌诃迦楼在大齐的人是太子顾南谨。
那国字脸青年根本就不信,暗道云展的嘴巴还真是严。
他脸上还是笑吟吟的,继续与云展、其他人喝酒、划拳,说笑。
席宴中,觥筹交错,把酒言欢。
一直到酉时,所有人都看到顾玦亲自送了乌诃迦楼一行人出府。
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不免在宾客间又引来一阵骚动,众人神情各异,浮想联翩。
送走迦楼后,顾玦就来到了席面上,说了一番“怠慢”、“大家尽情畅饮”、“不醉不归”等等的客套话,又自罚了一杯水酒。
他从头到尾也就喝了这一杯而已,其他人敢劝别人喝酒,对着顾玦,那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所有人都自己喝了三杯,恭贺顾玦大婚之喜。
之后,顾玦就去了外书房,沐浴更衣,留了程林华他们在席宴厅待客。
又过了半个时辰,席宴散去了,程林华等人又忙碌地送了客。
夕阳低垂,王府渐渐地变得安静了下来。
当顾玦从盥洗室出来时,犹带湿气的头发半披半散。
乌发如墨,剑眉星目,琼鼻薄唇。
俊美,优雅,清逸。
他的衣着打扮十分随性,只有一袭红衣以及束发的红丝带,简简单单,却让他穿出了一种高不可攀的云冷风清。
程林华、云展、薛风演等人早就候在那里了,一一禀了一些席宴上的事,最后程林华道:“宾客已经都送走了。”
程林华琢磨着明早是双朝贺红,照理说,新人要进宫请安、认亲,想问问顾玦有没有打算,话还没出口,小厮轻手轻脚地进来了,禀道:“王爷,苏指挥使来负荆请罪,正在外面跪着。”
顾玦挑了下剑眉,淡淡地一笑。
程林华等人见状,心里一惊。
今天,顾玦是在未时左右才刚回到京城,程林华他们看到顾玦归来,也是大吃一惊。
按日子算的话,他们本以为顾玦最快要明后天才能到。
当时他们就觉得糟了,事到如今,他们只能告诉顾玦,内务府的花轿已经先一步上路了。
他们等着顾玦斥责,可是顾玦一句话也没多问,只吩咐程林华立刻准备一支迎亲的队伍,他自己换上新郎的吉服,亲自带人去了侯府迎亲。
他们本来还以为自己能躲过一劫了,结果王爷是等着秋后算帐呢。
薛风演心里暗骂苏慕白奸猾,自己一声不吭就先去跪了,也不知道叫他们一声,又给韩御初投了一个羡慕的眼神。还是他好,跑了趟西北,从这件事中摘出来了。
韩御初本来心里苦啊,这趟去西北这一来一回差点没把他累出一头华发,此时此刻才感觉辛苦是值得的。现在总算是轮到他看好戏了!
薛风演扯了下云展的袖口,对着他挤眉弄眼,意思是,他们现在去跪还来不来得及?
顾玦不说话,一个冷眼扫视过去,程林华、薛风演等人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负手认错,排排站好。
唯有那腰头还系着红绸带的小厮有些尴尬,进退两难。
幸而,顾玦终于开口了:“让苏慕白进来吧。”
他从西北飞鸽传书让苏慕白拖延婚期,一路紧赶慢赶,今天提前一天回了京城,结果在进城时就听人在今天宸王大婚。
他当下就猜到了这很可能是苏慕白的主意。其他人就是有贼心也不一定有这贼胆自作主张,但有了苏慕白起头,那就不一样了。
苏慕白的意图显而易见,就算顾玦不去问,也能猜到。
更重要的是——
事已至此,临门一脚,他再取消婚事,对楚千尘的伤害太大了。
他不想耽误她,但更不想她为了他而遭受那些本不该有的非议与轻蔑。
当下,顾玦也顾不上和苏慕白他们算账,先赶去侯府迎亲了。
他既然要娶她,就给她该有的尊荣!
这时,苏慕白随小厮也进来了,在程林华身边站好,目不斜视地躬身作揖,老实认罪:“王爷,我有错!”
顾玦:“……”
顾玦眸光闪烁,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慕白。
苏慕白跟在他麾下多年,他敢把京城交给苏慕白,自然是知道他的为人的。
苏慕白最擅长揣摩人心以及另辟蹊径,为人处世常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皇帝这道赐婚圣旨确实来得突然,而且出人意料,这是他离开京城前完全没预想到的局面。
可这件事真的别无他法吗?
顾玦不信苏慕白是真的无能为力,他不是那么被动的人。
整件事看着是苏慕白无奈之下才顺水推舟,才不得不为,但是,照顾玦看,实则是苏慕白擅作主张,还顺便拖了程林华他们下水,借此浑水摸鱼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顾玦定定地注视着苏慕白,右手的指节漫不经心地在茶几上叩动了两下。
他的眼神波澜不兴,无惊无怒,不喜不悲。
苏慕白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地叹道:王爷果然还是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他这么擅作主张,王爷回来绝不会一笑了之的,只不过多少还是抱着那么点侥幸心理,希望可以轻轻揭过。
说句实话,今天看到王爷提早回来,他生怕这门亲事会泡汤,那就麻烦了。
但现在亲事已经成了,神医也已经拐回来了。
接下来王爷要打还是要骂,他都没意见。
王爷救过他的命,为了王爷,他可以不择手段,挨点罚又算得上什么。
再说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门亲事本来就很合适。
不过,这个时候还是先“坦白从宽”,让王爷消消火吧。
苏慕白很老实地说了:“皇上下了赐婚圣旨后,本来我们的上上策应该是激起皇上的疑心,让皇上自己出尔反尔,可是我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就故意让韩御初跑了趟西北。”
什么?!原本觉得事不关己的韩御初也瞪大了眼睛,歪在椅背上的身体霎时就坐直了。
他这么千里迢迢地一来一回跑了一个月,累成了一条狗,就是被苏慕白这九尾狐狸给算计了?!
云展、程林华等人也都听傻了。
之前,苏慕白口口声声说,婚姻大事事关王爷终生,自是要去信问王爷的意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婚事拖延到一个月后,才好筹谋。
他们也觉得皇帝的赐婚不好真抗旨,生怕皇帝再次突发奇想地冲到王府来,所以觉得还是让韩御初跑一趟西北,让王爷自己回来主持大局的好。
但是,现在听苏慕白这么一说,才知道他们都是被苏慕白加油添醋地给哄了。
苏慕白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顾玦,继续说:“韩御初去西北,我是早想到了王爷估计不能立刻回京,但没想到韩御初居然没即刻找到您。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这门婚事是天意如此。”
此时,云展、程林华等人看向苏慕白的眼神已经变得危险起来。
顾玦的指节又在茶几上叩动了两下,似在催促。
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招了不少的苏慕白不敢避重就轻,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前几日,接到王爷的飞鸽传书后,我特意让薛风演把楚……王妃请了过来,对着她分析了一番利害,故意往严重了说。”
“王妃担心王爷,就说,婚期照旧。”
说到这里,苏慕白觉得他也是背了锅的。
楚千尘做这个选择,分明是自愿的,她就像他一样,一切以王爷为优先。若非是确信她在京城生,京城长,而王爷此前在北地待了那么多年,他几乎要怀疑王爷什么时候英雄救美过。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就算说楚千尘是自己往他挖的坑里跳,自愿自发自觉,恐怕王爷也不会信的吧。
苏慕白心里升起一种极其微妙得感觉。
他已经很多年没吃过有苦说不出的闷亏了。
唔,他们这个王妃还真是有趣。
苏慕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而程林华几人则都用灼灼的目光盯着他。
这个苏慕白,果然是个奸猾的!
该揍!
程林华几人的心思达到了同步,若非是顾玦在此,恐怕云展和唐御初已经拎着拳头招呼上去了。
苏慕白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道:“王爷,我都说完了。”
他认完了罪,低垂着目光,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顾玦淡淡道:“看着我。”
苏慕白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抬起了头,与顾玦四目交接,神色镇定。
顾玦接着道:“苏慕白,我把你留在京城为的是什么?”
“你又做了什么?”
“你擅作主张,阳奉阴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没有做错?”
顾玦了解苏慕白,苏慕白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或者说,对他来说,无谓对错,他只会衡量利弊,选择一条对宸王府更有利的路而已。
因为苏慕白觉得这门婚事对自己有利,所以他才阳奉阴违,顺水推舟地让这门婚事成了。
空气霎时一冷,宛如跨过盛夏,陡然进入寒秋。
虽然顾玦神情平静,语气也如常般不轻不重,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怒了,比苏慕白预想得更生气。
其他人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知道苏慕白是心眼多了点,但是他所为都是为了王爷。
程林华几人皆是默然,也不敢为苏慕白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