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就是法师——而不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奥术之道需要的是研究和学习的机器,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人。作为印记城的市民,我拥有的少,见过的却多,凡是在笼子里讨生活的人,学乖的在自己身边筑起三尺深幽的城府,学不乖的被谋杀殆尽。愚蠢之人流出的无意义的鲜血,我见过很多。”
“可是你的城府却显得这么可笑和幼稚,小丑般的城府还不如没有,乖乖做一只在我膝上玩耍的小猫不是更简单容易些么?在我看来你就是一支小雪糕,只要戳破外面看起来坚硬实际上却薄弱不堪的脆皮儿,就能看到里面柔软香甜的奶油心儿。”
硝子以不可违抗的气势揉乱薇奥拉的头发,然后以更加充满威胁性的,恶魔般的声音低声诉说着:“你现在不是在你熟悉的那个家,而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你不知道回家的钥匙是什么,你除了我以外无所依靠……四十四岁的法师或许足够老,但四十四岁的你还只是一头年轻的小龙,而且这头小龙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被掩埋在故纸堆里。”
“那——又怎么样?”
薇奥拉咬紧了唇,硝子知道许多关于她的事情,而且她知道是谁告诉硝子的。没错,她并非精灵,而是化为精灵形态的年幼银龙,来自异世界的龙类,拥有变身能力的她,变化成什么类人种族的形态都不是问题,精灵只不过是她的喜好而已,并且她在这几十年的生命中,更习惯以人形生活,而不是原本的龙类形态。
少女黑色的双眼逐渐因为无助而湿润,硝子说的完全正确——你拥有法力与知识,但这些无法解决生活所带来的问题。法师或许可以独自一人面对整个世界——但那个法师绝对不是现在的你。
“不要哭,我的小薇奥拉。”硝子用十足暧昧的声音与姿势更加贴近少女,“你只要听话——”
被洞悉人心的长者注视的女孩,筑不起城府。被胸怀宽广的母亲拥抱的女孩,磨不快语锋。被难以捉摸的魔女攫住的女孩,守不住心防。
这种屈辱与无助,薇奥拉在这六个月来并非是第一次品尝到。她只能放弃一切抵抗的意图,顺从地离开硝子的地下工房,径直走向她女主人的卧室。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硝子满意地微微一笑,她的目的业已达到。不过自己的人生轨迹能够与这个可爱的小法师所交错,完全是一个巧合,一个偶然性百分之百的必然。眼前的景象有些恍惚,她不由得想起了一段时间之前发生的事情——不,或许比那还要早——命运以极微小的机率,让硝子进入了一个她绝对意想不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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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来到这个地方多少次,硝子还是会因为眼前的景象而震惊。
——地平线向上翻卷翘起,所在的长街在身前和身后的两边卷曲上扬。就好像站在一个巨大山谷的底部。
——头顶上并非什么湛蓝的天空,也没有见惯了的白云与日月星辰,而是建筑。
没错,建筑物。高耸的、低矮的,巴洛克式的,希腊式的,甚至是与自己的国家隔海相望的中国式的,以及各种造型样式纷繁庞杂自己根本叫不出名字来的建筑尖顶在头顶上密密麻麻地互相排挤着,杂乱无章,一片混乱,就像是大城市中的贫民窟,灰暗肮脏。
不过这种景象并不常有。更多的时候,这里被压抑的迷雾所包裹,湿冷的雾气,说不定还混合着别的什么东西,例如黑腻腻的油烟,填充着这座城市里几乎所有的空间。鼻中闻到的是泥水和灰尘的味道,空气中布满了朦胧的灰色光线,能够恰到好处的照亮视野,但却巧妙地将视线限制在一个不足三十尺的范围之内。
无数只来自多元宇宙各处的脚带来了无数的灰尘和气味,无数个奇形怪状的生物匆匆地从硝子和她的箱子旁边走过。无数只来自不同种生物的眼睛仅仅是稍稍瞥了一眼这个穿着奇怪的女人,就扭过去盯着前面的路,或者看些别的什么东西。
硝子看着一只浑身覆盖着暗红色鳞片的高大怪物鼻孔里喷着火焰从自己身边走过,顺便挤倒了几个在前面聚成一团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聒噪些什么的侏儒而径自走入浓雾中,小个头们看着这个巨大的魔鬼,敢怒不敢言地作鸟兽散。。那个怪物在离开之前似乎感受到了硝子投来的视线,用那污浊而邪恶的浑黄色眼珠看了她一眼。
浓雾在她的身边翻滚搅动,不断有一个个硝子见过的、未曾见过的、甚至是不曾想到过的生物从雾中被“吐出”,在她的面前又被灰色的浓雾“吞”了进去。随即雾气散开了,在硝子的面前露出了一家小小的店面,歪歪斜斜的招牌上沾满了湿漉漉的雾气和水珠里油腻腻的污垢,上面写满了硝子所不认得的符号,只有两个字母看起来像是自己认知之中的语言并且勉强可以辨认。
那是“a”两个字母。
矮小的木台子后面坐着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孩,在硝子看来,在这个一切都被染成一片无机质的灰色——不,不如说是脱色的世界中,只有自己和她是有颜色的。
那个女孩的颜色是很纯粹的白色,和视觉没有什么关系,看到的影像自视神经上被剥离出来,化作具体的印象直接投入脑中。
硝子拉动手中的皮箱朝面前那一抹亮色的白走去,滑轮在粗糙的石质地面上滚动着,发出摩擦的粗粝声音。在她离柜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女孩抬起头,平静地说道:
“欢迎来到印记城,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