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诏很是客气,与自己被迫收来的娃娃的第一次会面并没设在红楼。秦苍在马车里颠了一路,郁郁寡欢得被送到了齐昌东郊。
前一天陆歇平静地说完,秦苍就觉得完了,因为她意识到陆歇已经做了决定且毫无周转的余地。即使陆歇反复告诉自己,这样是最安全的决定,可是秦苍认为一切不可知才让人感到不安,而人又是最大的变数,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后来,陆歇的解释秦苍大半都没有听进去,只知道第二天陆歇会陪自己去“拜师”。除夕一过,自己就将正式被转手。
陆歇看秦苍一路上都不说话,想起昨天小孩吧嗒吧嗒掉眼泪看着自己,最终也没有大吵大闹,心里也不是滋味;尤其是对方轻轻地、试探着问他:“二哥不要我了吗?”差点让自己改了主意。
佘驳不安全,虽战乱暂平,可毕竟是边关;留在璃王府更是下策,从自己父王还在时,朝中多少双眼睛就一直对自己家虎视眈眈,现下哥哥又打了胜仗,目标刺眼。夕诏看似玩世不恭,但自幼被临南尊为小圣僧,长大后精通佛法、医术,功夫身手在当今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虽临南突然召回在各国传教的僧人,并且近乎闭关锁国20年,但关于小圣僧本人如何智慧、闵于苍生还是流传一二的。少司命在各国皇室中享有极高声誉,况且通过近一年来的秘密交往、合作,陆歇更加确认夕诏胡作非为只留在明面上,像是某种掩护。大是大非面前他看得极清,如今又活得隐姓埋名,将秦苍交于他,自己是放心的。
至于两年前,他为何突然在临南四年一度的讲经会上“发了疯”,却不得而知——临南历史上最年轻的少司命夕诏,一人单挑四位执事、与12为长老和无数前来阻拦的僧人打起来,造成一位执事当场死亡。之后还砸了圣坛、烧了大量经卷,叛逃临南,至今都被临南“追捕”。
要知道,作为临南少司命,掌管临南大小国事,权力仅次于临南最高位者——七位大司命。当然,这种消息也只有各国极少数特权阶级和暗部掌握。毕竟以神权统治的临南佛国在各个国家都有信徒,即使临南对非本国信徒或僧侣仅提供医疗救治,其余不予管控,于是相对地,这些人一般在教义和信仰的执行上都很薄弱,但这等欺师灭祖的事宣扬出去也是脸上无光。所以,可以想象,陆歇和陆歌第一次见到衣衫褴褛、落魄如乞丐的夕诏眨巴着狐狸眼,称自己就是临南花边新闻男主角,自己曾受恩于老王爷,现下要报恩璃王府时,两兄弟是多惊讶的。
秦苍是不知道这么多的,她只知道即将见到的是临南少司命,那么理应当是个潜心修行的僧人。跟着陆歇下了车,假装没有看见陆歇好意递过来要扶自己的手。在秦苍心里,这个风度翩翩走在自己身前的小王爷一点都不俊美了,人也不可爱了,酒窝也不甜了。接下来自己前路未卜。
不过见到夕诏时还是愣了一下。奇珍异草、朝阳洒落。除了没有头发,那真是谪仙啊!
夕诏也愣了一下。陆歇之前并未告知来人的具体情况,夕诏以为定是情况凶险,要保护哪家的有生力量,所以竟然不惜威胁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本圣僧亲自收徒,没想到,到了眼前一看,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娃。
只见“谪仙”沉吟一声,蹲下,伸出手一把捏住秦苍的脸:“可怜的娃啊,小小年纪就被灭了门?可知道谁是仇家?”说完抬起头询问陆歇,手继续掐着秦苍的脸。
秦苍吃痛,往后一退,白净的小脸上已经留下两片梅花印。这人说起话来怎么这般破坏美感?
“我是孤儿。被爹娘抛弃了。”
“哦!可怜的娃啊,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那定然是想寻找什么真相?”
“我……”秦苍不知道陆歇是如何与眼前这位交代自己身世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介绍下去。可想到未来旦夕祸福就要置于此人手中了,于是心一横:为了活下去,我专业狗腿岂会怕?
秦苍“扑通”一声跪下,大喊一声:“师父!受秦苍一拜!”
“哎呦,别叫师父。小僧曾立过誓,今生不收徒。小姑娘几岁了?”
竟不叫我起来?……我是男装打扮啊。
“大概……快7岁了。”
“大概?”
“少司命,秦苍是被人迫害丢失了记忆,被我救回府的。”陆歇脸上有些不好看。
“哦?陆公子如此重视,原来是璃王府的小妹妹。小妹妹为何要来找小僧?”
是我自愿来的吗?“师父圣医之名远播,秦苍愿意学习医理,将来愿做军医,随我二哥鞍前马后。”
“嗯,倒是知恩图报。”
夕诏挥挥衣袖,并不招呼还跪在地上的秦苍,望着陆歇,微笑道:“陆公子,请在门外稍后,我需与小娃娃去院后的佛坛行礼。
“小姑娘,请!”
秦苍站起身望着夕诏,四目相对,各怀鬼胎。
后院与前院基本无异,冬季里满院子繁花盛放。照理说这般姹紫嫣红本该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可是大冷天的,荒凉中独一份的绽放又让人觉得处处透着不祥。
秦苍不远不近,随着白衣谪仙入院,见这僧人从一处树墩做的架子上拿起了工具,开始侍弄起花草来。院中并无佛坛,却有一股浅浅的草药味。几个月前茅屋里的记忆扑面而来,秦苍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你是谁?”僧人并没有停下手上动作,也不看秦苍,圣雪的肌肤与蓝色的花叶相辉映。
“师父,我叫秦苍。”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姓名。这里只有我们两个,陆歇他们听不见的,想让我留条生路,就不必骗我。”
秦苍听出对方不善,却着实未能领会意思:“……什么?”
“不明白?谁派你来的?”
“师父是否误会了?无人派我来。”
“就算没有临南阻挠,九泽的事我也无意插手,姑娘回去告诉圣女,此处无需走动。”
“我……师父……”
“不许唤我师父,我夕诏此生绝不收徒!”白衣人突然转向秦苍,暴怒间,秦苍分明感到那人发出的声音是有形的:声响本不大,可自己胸膛处一阵波动,禁不住向后趔趄半步。甚至,那瞬间,园中花束随声竟一齐向后一震也是错觉吗?一时间,心下恐惧,秦苍不知所措,只能盯着眼前“狮吼”过的僧人。夕诏也盯着眼前的小娃娃,像是盯着一个久违的猎物、一颗尚好的奇花种子。
“噗嗤——”,先是隐忍着,接着大笑起来:“哈哈,吓到了吧!”好听又慵懒的声音又回来了,一双狐狸眼也再次眯起来。
看见大活人竟能顷刻间无缝变脸,秦苍也是惊讶。又见夕诏抖搂抖搂袖子继续侍弄花草,眨眼前周身还聚集的凝霜顷刻消散,一时间秦苍竟更愿意相信刚才那一幕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这是唱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