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白小姐,你并不是法官,你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如果你是法官,你也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你应该先去调查。直接询问嫌疑犯是最笨的做法。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记:“难道你不觉得你这样拒绝和法官合作是很愚蠢的做法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根本道理你也不知道?亏你还专门研读过法律。”
枫:“白小姐,你觉得以我的情形,交出那十四万可以从宽吗?可以不判死刑?”
记:“你罪孽深重,当然不可能不判你死刑!”
枫:“既然都是死刑,我为什么要坦白?”
记:“……你的确……可惜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你拒绝坦白的还有一件事情,就是那个引诱你下水的女人,她究竟是谁?”
枫:“我拒绝回答,原理同上。”
记:“他引诱你走向罪恶,走向黑暗,难道你不觉得是她害了你吗?”
枫:“是钱害了我。”
记:“你还挺讲江湖义气的啊,难道你不知道就是这个江湖义气拖累了你吗?”
枫:“白小姐,你知道粟裕是谁吗?”
记:“我不知道。”
枫:“那么你知道英国的大宪章吗?你知道它的第三十九条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吗?”
记:“你问这些问题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枫:“是啊,你问那个女人做什么?她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记:“你!……杨夙枫,你不要太嚣张了!”
枫:“白小姐,请恕我冒昧。或许你是标准的又红又专的人,能够给我完全不同的答案。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跟我这样,每个月拿着1500块的死工资,可是另外一条可以挣快钱挣大钱的道路在吸引着你,而你踏上那条道理是如此的轻车熟路的话,你会选择哪一种?”
记:“我会选择遵纪守法。”
枫:“白小姐,这说明你对金钱财富诱惑的抵抗力比我强。或许你这一生从来没有遇到过为钱发愁的事情。但是我不行了,我从小就深知贫穷的滋味。我在高三的时候曾经试过整整一个月只吃白粥榨菜,饿得两眼发昏,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我从小接受教育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但是现实教育我,正直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不是我不适应这个社会,而是社会不适应我。现在的社会,笑贫不笑娼,我不愿再做穷人,我要发达,我要挣钱,我要成为大款。当我发现利用我的学识和技术做黑枪可以做出更大的业绩,挣更多钱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犹豫就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记:“看来你的大学白念了。老师教你做人的道理你全部都忘记了。”
枫:“不,起码我的学识比那些文盲强多了,老师教给我的,我受益匪浅。我可以骄傲的说,我绝对是全国第一个系统的研究黑枪制造的专业人才,绝对不比那些军工厂的技术员差。从钢铁炼制到火药的配置,我都有深切的了解。我造出来的枪支要比其他人做出来的优良得多。我还是第一个可以自己独立制作枪弹的,你信不信?造枪容易造弹难,制作子弹的工艺要比造枪复杂多了。我是这地区第一个能够独自制造配套枪弹的人,这也是我会被公安瞬间盯上并且穷追不舍的根本原因。这里那么多做黑枪的,为什么公安部点名就要抓我一个,还悬赏五万元?就是因为我做的枪支质量太好了,即使和真正的军用枪相比,也不逊多让。如果不是因为我会造子弹,也许我还能再活一段时间。”
记:“学识居然被你用来犯罪,这真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枫:“你错了,我并不这样认为,起码我也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虽然用的不对。如果我呆在天南钢铁,只能整天研究旧图纸,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学识更加没有用武之地。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如果我不用这些学识来制造黑枪,我还真的不知道还可以用在什么地方。既然学校教的东西只能用来做黑枪,那么我也就只能做黑枪了。”
记:“我看得出,你的心灵已经完全扭曲了。”
枫:“我的身体也完全扭曲了。一百多武警追了我半个月,我确实累得不行了。”
记:“做黑枪也就罢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人?而且一杀就是六个?你和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枫:“很简单,因为他们违反了规矩。”
记:“他们违反了什么规矩?”
枫:“开始的时候,由于我做的枪支质量好,客人都愿意买我的,结果他们就眼红了……”
记:“但事实上,是你先开的枪,而且你拿的是威力强大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而他们用的不过是普通的六四手枪而已。”
枫:“白小姐,你的记者专业水平似乎不怎么样,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无论是什么枪,都是用来杀人的,在目的和作用方面而言,没有任何的区别。难道六四手枪打在我头上,我会安然无恙吗?”
记:“你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是哪里来的?也是自己做的?”
枫:“当然。难道你觉得人民军队会送给我一支吗?”
记:“你居然能做五六式半自动步枪?”
枫:“为什么不能?同样的原理,同样的工艺,只不过花费更多的材料罢了。除了我,其他人其实也能做,只不过长枪的销路不好,没有人愿意做罢了。我也是自己做着玩。我刚开始做枪的时候,还没有打开销路,我手上有很多货都没有卖出去。我心里郁闷,就做了一把五六式半自动到山沟沟里去打猎,枪法也是在那段时间里锻炼出来的。这里的山沟沟没有什么猎物,我就专门打野老鼠。无论那小东西跑得多快,动作有多灵活,百米之内,我要它躺下它就得躺下。你觉得我在吹牛是不是?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除了膛线不好弄之外,我那支五六半自动绝对和军工厂做出来的不相上下,要不然,我也不能干掉他们六个。”
记:“你一个人杀了他们六个?”
枫:“难道有你在旁边帮忙吗?以你的小手掌而言,五四拿不了,用个六四还差不多。”
记:“他们六个一起来找你晦气?”
枫:“难道他们约好了死了一个再来一个吗?你觉得我们这个地区的黑枪制造者的精神素质已经到达了中世纪欧洲骑士的水平吗?”
记:“他们为什么没有杀死你?”
枫:“他们枪法太烂。”
记:“你枪法很好?”
枫:“通过实战证明,我的确要比他们好。”
记:“你经常练枪?”
枫:“经常打猎。你刚才没有听到我说吗?还是你的记忆力不行?对于记者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记:“他们为什么来找你晦气?”
枫:“有个新疆人跟他们订了一批数量很大的货,他们货不够,问我要,我说我的东西不卖给新疆东突分裂分子,还臭骂了他们一顿,他们就动手抢我的东西,结果就打起来了。”
记:“好奇怪,你的枪为什么不卖给新疆人?他们出不起钱?”
枫:“白小姐,我很郑重的告诉你,虽然,我已经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几个小时以后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法官可以剥夺我的生命,但是剥夺不了我的内心。不错,我是被金钱和贪婪蒙蔽了双眼,我的思想也不高尚,但是,起码我还有一点点的底线,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分裂我们的国家。我的枪可以卖给任何人,就是不肯卖给那些搞国家分裂的。我可以以我的父母的在天之灵发誓,我对祖国的热爱并不在你之下。那些武警追了我半个月,我手中有一把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两把手枪,一百五十发子弹,但是我始终没有开枪。你知道为什么?”
记:“为什么?不过无论你怎么负隅顽抗,你都是死路一条。”
枫:“你说对了,所以我不做无所谓的反抗。就算我能够打死一二十个武警,那也只不过是增添我的罪孽而已,他们都是国家的忠诚卫士,是国家的栋梁基石,我不能伤害他们,所以我最后选择了束手就擒。我很小的时候也曾经梦想过穿上绿军装,用我的生命和鲜血保卫我们伟大的祖国。我那么喜欢枪,也是这个原因使然。只可惜,这辈子是没有投笔从戎报效国家机会了。嘿嘿,如果有来世,我会尝试一下的。”
记:“想不到你还有一点点的爱国心。”
枫:“每个人都应该热爱自己的祖国,难道你不热爱吗?”
记:“你要是真的热爱祖国你就不应该去做黑枪,去犯罪!”
这一次,杨夙枫没有说话。但是从他的眼神我可以看出来,他并没有被我的话所打动,只是他没有说出来而已。我也逐渐发觉,这个叫做杨夙枫的死囚的确头脑聪明,见识也很广,甚至胆魄也不错,手段也够狠辣,在机械制造和枪械制造方面的专业知识让人汗颜,如果走在正道上,他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杰出的技术工人,但可惜全部都用错了地方。
他是一个智者和恶魔的结合体,有非常复杂的性格,聪明和罪恶相互交缠,热爱祖国却又藐视生命,性格温柔却又崇尚暴力,深谱法律却又知法犯法。监狱长说的很透彻,他就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人。在他的背后,可能还有更多的故事。不过,我并没有兴趣研究他的性格,也没有兴趣探讨他背后曾经发生的故事。我只是一个例行公事的记者而已,他的性格和故事更适合那些社会学家去研究去探讨。
由于逐渐觉得无聊,我很快就中止了这一次的采访,这份采访手稿已经足够交差。在杨夙枫被带离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不是头脑发热,又或者是撞邪,居然还问了句:“如果真的有来世,你还会走这条路吗?”杨夙枫的身子顿了一顿,脑袋向上昂了好久,没有回答,然后就被不耐烦的狱警拖走了。
那天晚上,我就在监狱招待所过夜。在那里,我没有看到杨夙枫的家人,这意味着他的尸体明天也不会有人认领了。想到这,我居然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他的亲人们怎么一个都没有出现呢?我跟监狱长说好了,明天我在远远的看一下杨夙枫被执行死刑的经过。但是,凌晨时分,手机的闹钟还没响,我就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枪声。我急忙爬起来,请一个狱警带我到刑场那里,结果站在栅栏的外面,我看到法警已经在收拾刑场了。
陪同我来的狱警告诉我,在临刑前的两小时,杨夙枫突然歇斯底里起来,胡言乱语,行为失控,把阴阳餐到处乱丢,还上下扑腾的乱窜,两个狱警都控制不住。经请示上级,法警提前对他执行了死刑。我明白,杨夙枫尽管极度克制自己的情绪,罕见的保持了长时间的平静,但是在最后一刻,他终于还是害怕了,崩溃了。这令我相信,他也是普通人,而不是圣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木然的站在刑场门口,看着那堵斑驳的土坡。在土坡前面的积满雨水的泥地里,透过朦胧的细雨,隐约可以看到一具尸体静静的趴在地上,穿的正是那件深蓝色的风衣。他终于接受了正义枪声的审判。我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雨水将淡淡的血丝渗透到我脚跟的时候,我才离开。那时候,我忍不住在想,如果真的有来世,杨夙枫,这个心理变态的天之骄子,还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吗?他还会那样要钱不要命,吃软不吃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