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其英点了点头说:“是,但望乡台随时可去。而想要看阳世之事,需得耗费点你自己的能量。大部分人都喜欢在祭祀节日前后去,一边看着家人祭祀,一边收到那阳世传来的能量滋补。但是也有人嫌节日之时望乡台人太多太拥挤,所以选择平常日子前去。”
张世涛面露喜色,作揖说道:“那真是谢谢二位官爷了,小人实在是心中牵挂自己的亲人,我这就前去望乡台。”
范其英叫住了他说:“哎,望乡台路远,你一个普通鬼魂,不知要走几日才到。明日我们两人要去一趟望乡台,我们俩把你捎带过去就好了。”
“那真是太感谢了!小人——”
“停停停。”范其英摆摆手说。“你是不是古装剧看多了啊?现在中国都解放了,用不着搞这一套,你就正常说话就好。明日捎带一下你,我们俩也并不麻烦。”
“哎,两位真的是好官啊,是我命太好了。”张世涛唏嘘道。
“是吗?”谢居欢揶揄道:“你不是有的是钱吗?年纪轻轻,车祸死了,还叫命好?”
“唉。”张世涛叹了口气,想起自己英年早逝,手也不哆嗦了,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后说道:“我现在才后悔啊,早知道自己死那么早,我有那么多钱有个屁用啊,不如平日多吃点好的,喝点好酒——”
“不对。”谢居欢夺过他的酒杯,瞥了他一眼说:“你应该说,早知我会死,就不该违反交通规则。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出的车祸,但是我看八九不离十,你说,你是不是违反交通规则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假如让我再活一次,我一定遵纪守法,遵守交通规则。”张世涛像电动玩具一般点着头说道。
“哎,这才对了。”谢居欢把他的酒盅斟满,重新摆在了他的面前。
张世涛接过酒杯,继续说道:“不瞒二位说,我这突然就死了,家里面上有老下有小,也不知道是如何乱作一团,实在是心急,所以说二位明天要捎上我,我是真的感激不尽了。”
范其英点了点头,说道:“明日卯时转辰时之时,你就在此地等我。”
“哎哎哎,我答应你了么?你就跟人家约时间?”谢居欢急道。
范其英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神情中带着执拗,以及一点点央求。
“你说你怎么想的?还劝不动你了,你个小小黑无常,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你是觉得自己能帮得上牛头马面的忙,就飘了?觉得自己能耐大得很?”
范其英抿了抿嘴,低着头慢慢喝着酒盅里的酒,低声但坚定地说道:“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谢居欢又气又无奈:“行行行,去,我去……”
幽冥界没有夜晚和白天,也没有太阳和月亮。白天就像夜晚,不知那里散发出来的光,如几倍亮度的月光一般,诡异地照亮着片片空间;夜晚也像白天,就像坏天气即将到来的黄昏,天空有着阴沉而瑰丽的颜色,常常是紫色,偶尔是黄色或红色。如果你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那么只能居住在幽冥界有城隍庙的六城一郡一都,等着城池内专司打更报时的官员敲响那冥界独有的晨钟暮鼓,每当两个时辰交替之时,那钟声或鼓声便能悠扬地传遍全城。
鬼魂是不需要睡觉的,但范其英知道活人有睡眠的习惯,于是习惯了休假时,在子时到寅时间坐在自己的房子里闭目修炼上一两个时辰,就当做是一种休息。而且他确实从每日的修炼中受益良多,这么多年,他一直维持着强大的天赋魂力,这也使他成为了无常中的佼佼者。若是冥界有先进工作者评比,范其英的屋子里早就挂满奖状和锦旗了。
低沉的鼓声传来,报时官使用法器,将自己的声音玄妙地散播到整个金陵城。“金陵城,子时……子时……”那声音层层叠叠,绵绵不绝,虽然并不响亮,但入耳却清晰无比,就好像有人在你的灵魂里耳语一般。范其英听到了这熟悉无比的声音,开始了像往常一样的修炼。可他的心中却难以抑制地慢慢泛起了波澜:子时一过,便是丑时;丑时一过,便是寅时;寅时一过,便是卯时……还有四个时辰,他就要与谢居欢和那个新来的小鬼一起,去望乡台了。然后,找到那传闻中的黑市,拿到适合自己的分魂和分身。再然后……阳界,阳界,既近又远的阳界,每日的穿梭,让他觉得阳界和冥界之间,就像只隔着一层鱼缸玻璃,但即使这玻璃再薄,也是两重天地。
……那小鬼张世涛仍在阳世的家人,怎样了?我是属阴的黑无常,若是有机会去往阳世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具身体,那该是男子身吧?明日,那能给予分魂的人所需的交换条件,会是什么呢……
“金陵城,丑时……丑时……”“金陵城,寅时……寅时……”
混乱的思绪能把时间变慢,仿佛凝固了一般。但时间永远会往前走,不管你期盼或害怕的那一刻,总会要到来。
“金陵城,卯时……卯时……卯时……”
那鼓声也慢慢转变成了钟声。
范其英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恢复了自己的鬼视(鬼魂的视觉,利用魂眼而不是肉眼得到的能量视界。下文鬼听、鬼感等类同)。
一路上,三人仍是一路聊天一路快速地飞行着。
“……我有一个儿子,没绝了后,可国家要放开二胎政策了,我本还想与老婆商量商量,俩人能不能再生一个,结果我突然就过来了,您们说这……我啊,小时候是农村的,家里穷,但我敢拼敢干,又赶上好时候了,在我们村,我算是那资产最多的生意人之一了……您们做无常多少年了?哟,从清朝就开始干了,那您们还真是……”
以上是小鬼张世涛嘴里聊的话题,实则,无常对于子嗣、钱财和时间,都没有什么概念,所以谢居欢和范其英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范其英倒是反常地跟谢居欢瞎扯起来。
“……居欢,你是阳魂,生前该是个女子吧?”
“那不一定,无常是经过灵魂改造的!”
“若是在阳世,我们俩是不是有点像一对夫妻啊……”
“滚蛋!无常只分阴阳,不分男女!范其英,你有毛病吧?信不信我去告诉傅城隍,你胡说八道啊!”
“哎,刚死的,你说我们俩像不像阳世的一对夫妇?”范其英向张世涛问道。
张世涛看向俩人:范其英虽是眉眼清秀,身材苗条,但满嘴满脸的髭髯,且肤色黑得像焦炭一般;谢居欢则皮肤白的发亮,没有胡须,长了一副乐天派的圆脸,身段微微有些粗胖,像哪个男喜剧演员。他打了个寒颤,挤着笑说:
“您两位这应该是默契无间的搭档,出生入死的战友,不像夫妇——但是战友和搭档的感情可比夫妇要好多了,真的!”
“无常没有人类的那种感情。”谢居欢板着脸生硬地给怼了回去。而范其英则瞬间转开了脸,不知又去思索什么了。
“那,那也是关系铁,对吧……”张世涛有些尴尬地打着圆场。
三人就这么人说人话,鬼说鬼话地聊了一路,就像油水般难以交融。在这种奇异的氛围中,三人一起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望乡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