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梳洗,周嬷嬷陪着沈荷到炭火间。这是极为逼窄的一间小屋,原夜里留火种、放灶炭使用。因为冯老爷命人修整过竹意馆,置了内厨房,因此这间空余出来。偏偏它离正屋较近,周嬷嬷便把炭火存放在此。院内人少,手脚干净,故不上锁。
里头六筐普通屋炭整齐摆放成两列,内室用的上好银炭放在最后,左右仅仅剩余一条供走过的道路。
在梅娘帮助下,昨天夜里,齐映已离开竹意馆,这会里头只有炭火。
沈荷推开虚掩着的门,她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舅母是如何暗中耍花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假借他人之手,在她内室所用的炭火上做文章。
这人,非但日日出入院子,还对她使用炭火的习惯十分熟悉。既然是一出傀儡戏,除去这个傀儡,剪掉无形的丝,令幕后者无物可操纵。
此时竹意馆外有人叩门,元福的哑妻极为准时,带人前来照料花草,翻土去雪。院门开后,四人鱼贯入内,手提竹篮木桶等各色工具。元妻走到前头,众人脚步都有声音,独她步伐走得快却几乎微不可闻。
绕过正屋窗下,正屋附近,一向由元妻负责,她做事手脚轻,不容易吵到主子睡眠。其余三人,元妻打个手势,安排她们负责自己日常负责的地方。
做贼的傀儡,不出所料入了坑,自露出马脚。
一个妇人侧身探入炭火间,来意明确,直燎燎去翻银炭筐子,啪地一声响,周嬷嬷将门关上,堵得此人逃无可逃。
妇人感觉到不对,转过头,只是一眼,立刻打了个激灵,呆呆站在原地。沈荷瞧清她的样子,中等身量,一身枣红色袄子,眼边皱纹不少,唇色发紫,耳上配着一对耳珰。看打扮,不像粗使的下人。
沈荷不认得她,周嬷嬷却认得,这是跟侄儿齐映同屋,那个何德富的老娘。
周嬷嬷愤愤瞪去,道:“打量着我们姑娘好欺负,不去安生做活,跑来我们院子存炭火的地方翻弄,翻出花了还是翻出龙了?”
德富娘嘴跟抹过浆糊一样,两片唇粘着张不开,使劲往脸上堆笑脸,口吃着朝沈荷行礼,赔笑说:“表,表小姐,您,您起得好早。”
“若不早起,如何等到你。”沈荷微笑。
眼见形势不对,德富娘扑通跪下,手忙脚乱爬到沈荷脚边求饶:“奴才眼孔浅,没有用过这么好的炭,一时没忍住起了贪念,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比起陷害主子,偷炭,而且没偷成功,算不上是大过错。
“偷炭?是偷炭嘛你。”周嬷嬷气笑了,指着她,“哈,黑心的,你做的烂事,天上的神仙知道,阴曹的阎王知道,你一句偷,就想撇到东洋大海去?”
德富娘铁青着脸,说话声量跟着变小:“凡我们做奴才的人,哪个不是家里穷到活不出来,自立不成,故去投靠有钱的大户人家,求一年里,舌头碰几回荤腥。表小姐,您宰相肚内能乘船,看在我蠢笨如猪的份上,放一条生路吧!奴才发誓,不会再生偷盗的心思!”
周嬷嬷的话,德富娘一句不答,一味求沈荷。
因为她知道沈荷面软,又不是冯家正头主子,没出阁的大家小姐最在乎名声脸面,甭管沈荷知道不知道真相,就算知道,捂还来不及,难道敢往外捅?她认个小偷小摸,各自顺坡下驴,彼此完满不过。
“看来你不打算认。”沈荷一把握住德富娘高举的手掌,神色平和,话却带着寒气,“发誓不怕闪着舌头吗?我没有大量,肚内撑不了你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