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地,无数仙家看着依漆太岁第二次被踩翻。
星满天上紫薇宫宫主,北方仙界九大星君之下第一强者,率齐宫内四十三位上仙高人、本以为自己稳稳吃定全场……在小花猫脚下算什么。
烂泥巴?猫踩过了泥巴还得甩一甩脚,上上狸踩过依漆太岁不甩脚,颠颠向前继续跑去,忽然它又想起什么,暂停前进、转回身来到依漆太岁面前。
依漆太岁连挨两脚,如今不止身魄重伤,连神魂都告残损,伤得奇重,从头到脚处处剧痛,眼前只有浓浓鲜血颜色、耳中轰轰全是杂音。
真气散乱,太岁又变回老太婆模样,七窍中黑紫鲜血涂了满脸,显得腌臜异常。
猫把毛毛球放下,向着烂泥似的老太婆吹了口气。
依漆太岁只觉一道清风自头顶灌入、直沁心脾,伤势全无变化但精神振作了不少,眼睛还睁不开但耳朵能听见些声音了。
猫对刚刚变做妖官的球使了个眼色,球妖官明白天圣奶奶的意思,把声音压得极低问道:“老太婆,你可知今日你毁在谁的手里?!”
老太婆完了,接连两脚已经毁去了她的元基,将来就算伤势痊愈也是个没用的废人了,不过依漆本性凶戾,落得如此田地依旧倔强,粗重喘息着、嘶声道:“究竟何方神圣,留下个名字,老婆子纵是无望报仇,今后千秋万世也会时刻念着阁下名号!或者你直接将我打散。且看老婆子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启禀二鬼主,老太婆不知道。”球妖官望向上上狸。
“太好了,咱快走。”上上狸重新叼起球妖官转头就跑。
苏景摇头而笑。眼前一幕固然惊人,但更让他啼笑皆非的是上上狸走前那句‘你别再喜欢我了’,他转头去看不听,小妖女也在笑,全没放在心里……不过是只猫啊。
忽然,不听的眸子一亮,旋即面露错愕——遥远处,就要跑出战场的小花猫蓦地变成了人。
那是个好漂亮的姑娘。雍容且妖冶、富贵并明浩。上上狸转回身,使劲地对苏景挥挥手。
一下子,不听的感觉变了:听一只小猫对苏景说‘你别再喜欢我了’,和一个如此漂亮的美人来说同样的话。感觉简直云泥之别!
苏景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对上上狸挥挥手。再去看身边不听,小不听仍是笑着,不过现在看上去好像要咬人。苏景仔细看看,都能看到她的虎牙尖尖了。
赶忙伸手,握住了不听的手。
不听为人是豁达的,对苏景是信任的,否则中土时候,剑尖儿剑穗儿和小师叔打成一片,扶苏启巧与苏景相交莫逆,再加上个后来对苏景越来越拘谨的顾小君和随时准备睡他一觉的阿嫣小母,不听早都被自己的醋淹死了。
这次会有异样感觉并非上上狸如何惊艳美丽,而是她与苏景分别太久了,千多年时刻惦念终于重逢,心里格外珍惜。
还好,被苏景握住手,不听就踏实了。这么容易就踏实了啊……不听以前就觉得过,自己可真给莫耶巾帼丢脸。
依漆太岁不是自己来的,上紫薇宫四十三位精锐仙家与之随行,除了放出去斗战三尸的九个外,余者都在她的袖子里,这些人可没有宫主那么深厚的修为,尽数惨死袖中。
剩下九个人哪还有心恋战,慌忙退出战团,救起自家的残废宫主匆匆逃走。
三尸大呼小叫,驾棺就追,若未见前面情形只看三个矮子的神气、听他们的喝骂声声,任谁都会以为依漆太岁是被他们打废的。
追出八百里,三尸才大胜归阵。童棺灵活之极、游斗中穿梭辗转变化多端,但论起拉直线赛跑的本领就差了许多,三尸未能追杀到一个敌人,不过全不妨碍他们‘全歼残敌、片甲不留’才会有的那份兴高采烈。
差不多就在三尸归阵的时候,被苏景收入黑石洞天的方先子苏醒了。
被救下后,方先子的神智始终在混沌和清晰之间游走,时睡时醒。张开了眼睛,茫然四顾。
方头青年的面色木然,目中没有丝毫光芒……目为心窗,心中不存光亮眼睛里又怎么可能会有光芒。
天空高远、大地匡阔,可惜只是茫茫戈壁,不见生机、只有无尽荒凉。身边似是占了个年轻人,方先子才刚刚苏醒,目光涣散得很,一时间还认不出人影是谁。
忽然,熟悉的声音传来:“醒来了?还好?”
这是……师叔祖?听出苏景声音的同时,方先子的目光也慢慢凝聚、看清了,身前之人不是苏景又是哪个。
苏景微微笑着。方先子却愣住了。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梦魇与现实之间摇摆,那界限于他来说越来越模糊了。
定一定神,方先子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真的是和师叔祖汇合了!
下一刻方先子笑了,任谁都能看出他笑容中透出的欢乐,可他的目光依旧是沉黯的。得遇故人的喜悦,与心底积攒下的厚重阴霾,两者之间并没什么关系。
“弟子方先子拜见苏师叔祖。”声音有些干涩,方先子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快免了吧。”苏景摇手,示意他继续躺着:“我和蒹葭先生谈过了,知道你飞仙后吃了许多苦。”
只在一瞬间,方先子的神情变化复杂,他本在笑,可是笑容里的欢愉突然就被痛苦取代,而刹那过后,笑容散去、笑纹中藏蕴的一切神情都随之消失,他的目光沉沉,面色平静地好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方先子摇头:“弟子不怕吃苦。只是没想到仙界居然是这样的……这是?”
他说话时候,苏景开放了洞天,十里碎石外的景色尽收眼底,四面八方、数不清地封仙彼此残杀,先是舍身忘死地争夺再舍身忘死地冲向邪庙,最后被护篆或者叶非等人无情斩杀。
三言两语,苏景把外面的情形、现在的处境给方先子讲了讲。
道佛妖鬼星五方势力争夺、中土群仙汇聚并肩、万千仙家或发疯入战或退后观望……少年人只要想一想就会热血沸腾的景色,真正的大场面了。
若是以前,以方先子的性子必是又激动又忐忑,握剑的手说不定都会有些微微颤抖。可现在方先子全无反应。只是漠然应道:“就是这样子了。”
仙天。就是这样子了。
看似无所谓,其实是深深的迷惑,四方头想不通,仙天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凡间时候多少美好向往。多少迷人憧憬啊……若仙天是这个样子。哪又何必修行,我修得大道于心于身,这才有了飞仙的资格。可飞上来、成了仙才发现我之道根本就是个笑话!
这样的迷惑,中土修行正道上来的弟子人人都会有,但大家的性情不同经历不同,方先子的‘惑’最重,已到了‘乱道’的程度。
“你怎么不问呢?”苏景问方先子:“我还等你说‘请师叔祖解惑,为何……’我想给你说说都不知道怎么开始。”
方先子心道乱了,但老实人永远是老实人,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应。
“可惜贺余师兄不在,我不太会讲道理,随便聊聊,对对错错的不要紧,你姑且一听。”苏景笑,现在外面战事稳当,干脆把方先子带到了外面。
外面方先子熟人不少,见面后少不得笑着招呼一声,苏景扶着方先子,说道:“蒹葭先生学问大不大?对着一屉包子条做三首‘十八褶赋’应该没问题。”
蒹葭先生从一旁搭腔:“小看我了,三十首都不在话下,差不多每首都入典籍,传唱几代人应该问题不大。”